刘廿的指尖在羊皮地图上反复摩挲 “鹰嘴崖” 三字,指腹因用力而泛白。
烛火将他投在帐幕上的影子扯得老长,像条扭曲的毒蝎,蝎尾正将横山刺了个贯穿。
案头西夏狼首铜炉飘来沉水香,却掩不住他袖口残留的大宋龙涎香气息。
那是他昨日故意泼在衣袍上的,为的是在党项贵族面前彰显 “熟知宋廷风物” 的价值。
这混合的异味如同他割裂的身份,一边是西夏梁皇后亲赐的狼首纹甲胄,鳞片间还沾着未洗的汉兵血渍;一边是内衬上绣着的宋锦暗纹,图案是汴京朱雀街的老字号 “瑞福祥”。
“三百残兵…… 两百叫花子。”
他对着烛火呵气,火星子溅在地图上的 “黑风谷” 标记,恍若看见无数冤魂在谷中哀嚎。
他在大宋任转运使时,曾在此处用霉变军粮诱杀过党项牧民冒功,此刻却要用同样的地形,将昔日同僚碾成齑粉。
帐外传来狼卫甲胄的轻响,他骤然收敛眼底阴鸷,换上谦卑笑意。
当西夏狼卫单膝跪地禀报时,他注意到对方喉结滚动的频率,那是对赏银的贪婪,与他当年目睹汴京权贵抛售边军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这感觉让他有些兴奋,又不由心想自己在梁皇后面前时的神情是否也是因为这般才获得赏识。
“传令牌时,” 他刻意将青铜北斗牌在掌心碾出红痕,让血珠渗进牌面的 “忠” 字凹纹。“告诉暗桩,大宋的‘忠勇之士’最惜名声,只需谎称‘横山百姓遭屠’,那些蠢货定会上钩。”
狼卫领命离去的脚步声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紧张,而是期待看见旧识在陷阱中挣扎的丑态。
尤其是那个总以 “正义” 自居的雷古,他甚至能想象对方挥舞丐头杖时,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深夜巡营,他独步至黑水城蝎群豢养地。
铁笼里传来细碎的爬动声,那是蠢蠢欲动的蝎群,如今正在等待开往横山,但他刘廿不容许这份功绩不在自己身上,他必须抓紧时间了。
铁笼里传来细碎的爬动声,成千上万只赤蝎正用毒针叩击笼壁,宛如无数根细针在刺挠他的神经。
刘廿按住腰间软剑,剑身因蝎群振翅而轻颤。
他忽然想起岳清尘遇袭时暴怒的眼神,那老匹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视如寇仇的 “西夏毒术”,竟成了他刘廿的晋身之阶。
这些令人生畏的毒兽,如今不过是他掌心的玩物,正如大宋的江山,终将在他与西夏的合谋下分崩离析。
“怕么?” 他对着铁笼低语,指甲抠进掌心,鲜血滴在笼门上,竟引得几只蝎子争相舔舐。
“你我本是同类,不过我借你毒牙,你借我躯壳。”
蝎群突然集体嘶鸣,他后退半步,却在面具下扯出癫狂笑意,这不是恐惧,而是与恶魔共舞的快感,是他终于挣脱 “忠义” 枷锁,拥抱真实自我的狂喜。
“忠义值几个钱?” 他对着屋角漏出的邪风啐出一口沙砾,“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
他仿佛看到蝎群如黑潮漫过谷中枯枝时,雷古挥舞丐头杖的动作慢了三分,随后不甘地倒在自己的掌下,败得比他想象中平淡许多。
他仿佛看到自己回禀梁皇后时时,刻意在 “全歼” 二字上拖长尾音,观察着党项皇后眼底的猜忌与赞赏。
子夜独酌,他揭开酒坛封泥,酒香混着蝎毒气息扑面而来。
杯中的西夏青稞酒比大宋的宫廷玉液辛辣百倍,却更合他脾胃。
望着帐外巡夜火把明灭,将他脸上的笑意照得明灭不定。
“来啊,” 他对着虚空举杯,酒液顺着下颌滴在狼首纹甲胄上,“看看你们护着的‘山河’,如何在我手中化作齑粉。”
夜风掀起帐帘,他瞥见自己投在沙地上的影子,竟与帐外的蝎群轮廓渐渐重叠。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胸口那道狰狞旧伤,那是白重朝留给他的 “礼物”,此刻却像条猩红的勋章,在月光下泛着骄傲的光。
他对着月亮举起酒杯,酒液顺着下颌滴在狼首纹甲胄上,宛如一串未干的血珠:“总有一日,” 他呢喃着,声线因兴奋而颤抖。
“整个中原都会记住我的名字,不是大宋的叛徒,而是西夏的开疆之臣 。不,或许该让梁皇后封我为‘汴梁之主’,让那些曾轻视我的人,都在我的脚下战栗。”
杯中酒尽,他将空盏砸向墙壁,瓷片飞溅声中,帐角的西夏狼旗猎猎作响,宛如他此刻狂跳的心脏,迫不及待要吞尽中原的月光。
而在他脚边,一张被揉皱的密报正露出一角,上面用党项文写着:“事成之日,许你选中原一州任节度使,世袭罔替。”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发出刺耳的笑声,惊飞了帐外栖息的夜枭。
他早已不是那个华山脚下任人打骂的书童,也不是屡试不第被迫回山的落魄秀才,更不是跟在岳清尘身后对各派掌门唯唯诺诺的华山弟子。
一州?不,他的野心何止于此?待西夏铁骑踏破汴梁,他要做的,是站在金銮殿上,亲手摘下那盏象征大宋皇权的蟠龙灯。
远处。
怀远镇的戌时梆子声惊飞檐下寒鸦,最后一盏酒旗灯在西风里晃出碎光。
月光被染布坊的酸腐味泡得发腥。风七贴着墙根前行,靴底蹭过青苔时刻意放轻,听得身后乐爷的酒葫芦 “咕嘟” 响了一声,老丐又在偷喝余酒。
“乐爷,留神脚下的臭水坑。” 风七压低声音,指尖叩了叩墙面。青砖缝隙里渗出的靛蓝色污水,在月光下泛着鬼火般的幽光,正是染布坊特有的染料废液。
前方黑影骤然顿住,毡帽下的刀疤在月光里晃出冷芒。
黑影警觉地回头张望,毡帽边缘露出半道刀疤,正是三日来丐帮通缉的西夏细作 “黑隼”。
黑隼的鼻尖动了动鼻子,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这微小的响动逃不过风七的眼睛,它看见对方指尖闪过的银光。那是党项细作惯用的袖箭,淬着狼毒的菱形箭头,三息内便能封喉。
他猛地拽住乐爷手腕,就地一滚,三支袖箭擦着鼻尖钉入墙面,尾羽震颤声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散。
“好个阴毒崽子!” 乐爷反手一棍砸在地面,竹棍带起的劲风扫落黑隼半片毡帽。露出的头皮上,赫然纹着狼首。
黑隼趁机窜进钱庄,木门 “吱呀” 声未落,风七已贴着门框滑入,短匕在掌心转出冷光。
钱庄内账册狼藉,陈年铜钱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墙角立着三具一人高的钱柜,形成天然掩体。
“三角位,老规矩。” 风七低喝,三枚荧光铜钱脱手而出。左铜钱滚至东侧立柱下,右铜钱停在西侧窗台下,后铜钱卡在正北柜台角,微光连成锐三角,将黑隼退路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