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昆仑北麓的冰岩峡口。千年冰川如凝固的银龙横亘天地,融水在谷底奔涌,冰块撞击声如战鼓轰鸣,那是雪山在吟诵古老的战歌。
阿月仰头望向陡峭的冰壁,其上悬挂的经幡已褪成灰白色。冰壁中部的赭红刻痕深深嵌入岩层,那是用牦牛血混着朱砂绘制的三国分界图腾,西夏狼首与大宋云纹交织在一处,狼目怒睁,云纹翻卷。
“过了这道冰岩,便是昆仑派的地界。” 德吉茄和卓的藏袍被狂风灌得鼓胀,领口处的牦牛毛流苏在风中狂舞。这位白兰部的首领,额间的朱砂图腾正在阳光下泛着暗红,昭示着自己部族守护者的身份。
河州的变故突至,角厮罗大军和铁鹞子隔着唐古拉山口遥相对峙,如今阿月与碎星阁竟成了白兰部族的生机。
话音未落,后方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冰原。赵勾什此次带了百余名番兵,像一群披着铁衣的恶兽踏碎冰面而来。
他的玄铁拂尘在风中翻飞,“王铁心,你带一队从左翼包抄!我就不信,他们能插上翅膀飞上天!”
山风中咆哮的军令让番兵的马蹄更急,铁蹄下溅起的冰碴在阳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竟将这即将变成炼狱的战场染上七彩虹霞。
阿月握紧手中匕首,刀柄上的月桂纹早已被血渍浸透,那是碎星阁的信物,此刻在冰光中泛着暗红,凝固的血迹在低语着连日的厮杀。
鸭蛋儿躲在她身后,袖中攥紧三根淬毒铜钉,掌心汗珠不时滴落。
少年望着远处逼近的呼啸,喉间滚过一声未敢发出的呜咽,睫毛上凝着的冰晶随呼吸颤动,掩住了他的些许惶恐。
德吉茄?和卓的牦牛骨棒率先砸向敌阵,首当其冲的番兵举盾相迎。
“轰!”
骨棒与铁盾相撞,声如闷雷,盾牌中央的 “木” 字徽记应声碎裂,木屑混着冰碴飞溅,持盾者被震得倒飞出去,甲胄在冰面上擦出串串火星,像散落的流萤转瞬即逝。
白兰部勇士们紧随其后,藏刀出鞘时带出的寒气压得冰面裂纹蔓延,刀刃与番兵的长枪相击,迸发的火星点燃了冰缝中暗藏的枯藤,赤红的火焰在冰面上跳跃,却很快被风雪扑灭。
王铁心的弯刀在乱军中游走,隐于河州番兵之中,如毒蛇般窥视战场。
只见他瞅准一名白兰部勇士力竭的瞬间,刀刃划破对方肋下,却未料那勇士竟一声不吭,用藏刀卡住他的弯刀,另一只手掏出浸过松脂的火折子,狠狠砸向马鞍上捆着的浸油羊皮。
“轰!”
烈焰腾空,火舌舔舐着王铁心甲胄上的衣袍,惊得战马前蹄扬起,将其狠狠甩在冰面上,他的玄色披风被火燎出焦洞,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战旗。
砸得番兵阵型一时有些凌乱,惊呼声混着冰面碎裂声在峡谷中回荡,有人慌忙后退,却踩碎薄冰坠入冰涧,惨叫瞬间被风雪吞噬。
赵勾什见势不妙,袖口翻涌间甩出三枚毒烟弹。
紫色毒雾在峡谷中弥漫,却遇冰川寒气骤然凝结,化作冰晶簌簌落下,在阳光中如紫色流星雨划过,映得番兵们甲胄上的 “木” 字徽记忽明忽暗。
阿月趁机左手甩出银索,钩住冰壁凸起的岩角,绳索上的铜铃在风雪中发出清越的响声,惊醒了栖息在岩缝中的雪燕。
她背着鸭蛋儿攀上冰岩,右手将匕首刺入冰缝,每一步都迸溅出细碎的冰花,掌心发力产生的热气与冰壁的寒意交融,在匕首柄上凝成薄霜。
德吉茄和卓带领剩余勇士断后。
一支弩箭擦过他的肩头,血珠溅在冰面上,瞬间凝成红梅般的红点,他却浑然不觉,怒吼着劈开两名番兵的长枪,骨棒扫过之处,冰面崩裂出丈许长的裂缝,将追兵坠入深不见底的冰涧。
他的藏袍已被鲜血浸透,肩头的裂口处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在风雪中将骨棒挥得宛如修罗恶鬼,将通道死死堵住。
“快走!” 他的吼声震得冰壁积雪簌簌而落,自己却被三名番兵围住。
藏刀与铁剑相击,火星在他赭红色的藏袍上烧出破洞,露出的肌肤上布满陈年伤疤,每一道都诉说着往昔的战功。
冰岩之上,阿月的匕首插入最后一道冰缝,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却不及心中的灼热。
鸭蛋儿趴在她背上,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混着心跳,这声响在冰原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昆仑派,正阳殿内,青铜烛台上的松脂噼啪作响,将殿中供奉的真武大帝像映得忽明忽暗。
十六根盘龙柱间,檀香混着冰雪寒气在青玉砖面流转,壁画上白重朝仗剑斩狼的金粉纹路,在烛影中似有了呼吸。
“崆峒派诸位远道而来,寒殿简陋,还望海涵。” 昆仑派长老岁绵阳拂袖示意,目光扫过殿中两位贵客。
这位岁绵阳是白重朝和赵勾什的师弟,也是桃枝的师父。之前帮中有两位师兄主持大局,白岚又未来可期,他便放心四处游历,听得变故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左侧身着绛红袈裟的释安大师双手合十,念珠在掌心转动,每颗砗磲珠上都刻着小乘佛教的六字真言,腕间疤痕自肘至腕,是当年与西夏铁鹞子血战时留下的刀痕。
右侧道长高冠广袖,脸上刀疤渗人,却是个生面孔,唤作化圭道长。
藏青道袍下隐约可见铁甲鳞纹,腰间玉佩刻着的展翅金鹏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方丈与道长谬赞了。” 岁绵阳抚须而笑,眼角余光却留意着道长高冠下的阴影。
此人说话时喉结异常突出,与传闻中崆峒道教掌门的温润嗓音大相径庭,手指交叠时,指腹的老茧竟呈握刀而非握剑的弧度。
“正如当年雪谷一战,我们需得防住西夏人偷袭粮道。” 道长出言时,广袖拂过案头舆图,袖口铁甲与木案相擦,发出细碎的金属轻响,“我派本次率众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方丈忽然插话,佛珠在掌心猛地一顿,“道长所言极是,只是谷口的‘狼牙隘’栈道年久失修,恐需贵派……” 话至此处,他目光再次扫向道长,袈裟领口的玉坠微微晃动。
殿外忽有风雪撞击窗棂,铜铃叮咚声里,岁绵阳朗声道:“崆峒昆仑本就互为屏障,如今贵派佛道两位掌门亲至共议,我昆仑自当奉为上宾,只是我派刚逢变故,人手方面恐怕……”
道长忽然起身,广袖带起的气流扑灭近侧烛火,“此事可交予贫道亲督,定不负岁长老所托。”
桃枝垂手立在殿中,却望着那方丈说话间总不自觉向道长方向倾斜,佛珠转动的节奏与道长出言频率完全吻合,恰似事先演练过一般。
殿角铜钟忽然轰鸣,惊起檐上积雪。她忆起崆峒派道教掌门素以 “玉清无为” 为号,念及此处,展翅金鹏便显得突兀了起来。
“如此,便劳烦二位了。” 岁绵阳的声音混着风雪传入耳中,桃枝看见方丈与道长交换的眼神,像两柄暗藏的淬毒短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