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烛火在子夜时分忽明忽暗,药香如丝缕缠绕在梁柱间垂落的蛛网上。
夷半刻斜倚在竹榻上,肩头缠着的绷带渗着血渍,在昏黄光影里狰狞如狼吻,正是地道里西夏狼牙留下的印记。薛少卿手持银针的手悬在半空,针尖映着烛火,将他眼底的血丝都镀了层暖金。
“你若听我的绕开瘴区,何至于让小年年和你一起在地道里闷了整夜?” 薛少卿语气似嗔似叹,指尖轻挑绷带,腐肉混着药香的气息在屋中漫开。夷半刻望着案头琉璃灯里跳动的烛芯,火光在他口中金牙上折射出细碎光斑,那扮金牙的涂料也是薛少卿调制的。
“那毒烟来得猝不及防,若不是你在地道出口布了雪莲粉,我这肩头怕不是要喂了西夏的土蝎子。”
竹帘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叶年年蜷缩在药柜阴影里,望着薛少卿解开青瓷药瓶。月白色的膏体在瓷勺上颤巍巍的,混着龙涎香的药气漫过她冻僵的指尖。三日前地道里的恶寒似乎还凝在骨缝里,此刻却见薛少卿指尖在夷半刻伤口上轻点,每一道动作都似在工笔绘描。
“你这‘千面膏’若能分我半盒,下次闯党项军营便不用扮成老叫花子。” 夷半刻扯动嘴角,金牙在火光里闪过微光。
薛少卿抬头望去,目光扫过他肩头未愈的血痂:“老叫花子?你背着小年年在地道爬了一夜,膝盖磨穿三层麻布,等会补丁一摞,再加上你这憔悴模样,可不就是老叫花子。”
药柜深处传来瓷瓶相碰的轻响,叶年年慌忙收回碰到瓶罐的手。她望着薛少卿垂落的素白袖口,忽然想起地道里那道突然亮起的药光。
毒烟涌来时,薛少卿竟以匕首剜心,鲜血绘就祛毒阵纹,暗红血线在洞口泛着荧光,将毒烟从她身边拉走。
“那年在镇上遇见你,你还在医馆给马夫治蛇伤。” 夷半刻忽然轻笑,声线混着药香沉下来,“谁能料到,如今西夏狼卫的毒瘴,都成了你案头的标本。”
薛少卿将银针在蓝焰上炙烤,火光将眼眸映成双星,“医者眼中,毒瘴良药本一线之隔。这龙涎香,不也是以西夏狼毒为引?”
更声渐远,叶年年望着薛少卿转身取药时,月白道袍在竹榻边荡起的褶皱。案头琉璃灯的光恰好落在薛少卿腕间,那里系着枚青玉铃铛,是他汴京的师父给的,他从不离身。
药香混着烛火的暖意漫过全身,她忽然觉得,这个总在深夜研读医典的身影,比任何江湖传说都更像一团不会熄灭的光。
“明日换药时,记得运真气护住心脉。” 薛少卿将药膏抹在血痂上。 薛少卿将药膏敷于血痂,夷半刻望案头烛芯,忽见火光已映在薛少卿眼底,像揉碎了的星子,落在他素白的衣襟上,落在叶年年攥紧的袖角上,落在回春堂千年不化的草木沉香里。
夜风掀竹帘一角,窗外月华与药柜磷粉微光交融。在薛少卿转身之际,他的影子投于斑驳砖墙。叶年年望着那道暗影,只觉那影子比他身形高大许多,似胡杨可遮风沙,恍惚忆起商队血洗之夜,雷古帮主劈开刀网时,也曾在她眼前投下过这般温暖的影。
叶年年足尖点地掠过青石板巷口时,丑时的梆子声正撞碎在谯楼飞檐上。
转过染布坊的青砖墙,巷尾的槐树影里突然荡出一袭玄色衣角。黑衣人负手而立,斗篷下摆被风掀起半寸,露出绣着银线狼首的靴底 —— 正是前夜在回春堂屋顶见过的纹路。
“小姑娘追了我三条街,不累么?” 黑衣人嗓音像浸了霜的琴弦,尾音拖出的龙涎香尾调。她鼻尖一刺,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杀意,反是三年前地道里薛少卿为她暖手时的药香记忆。
叶年年手腕一紧,双剑出鞘,月光在剑穗银铃上碎成光斑:“你究竟是谁?为何跟踪镖局?”
黑衣人旋身避开她刺向肩井穴的剑招,动作轻盈如夜枭滑翔,袖口翻卷间泄出更浓的龙涎香。
叶年年的青峰剑甫一出鞘,便带起凌厉的破风之声。剑光一闪,她已欺身而上,这路双剑招式迅捷,专为夜战设计,剑路刁钻如柳叶穿风。
黑衣人却似早已预判,袍袖轻挥间便旋身避开,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蓝火花。他的动作诡谲如夜枭滑翔。
\"好个丐帮的丫头,招式倒是有模有样。\" 黑衣人话音未落,叶年年的第二剑已改刺为扫,剑刃贴着对方腰侧划过,却只削下几片玄色衣料。她腕脉翻转,剑势骤然变狠,使出棍法一般的剑招变式,攻向对方下盘麻穴。
黑衣人不退反进,左掌如铁钳扣住她的剑刃。叶年年只觉虎口发麻,青峰剑竟在对方掌心寸寸凝滞。月光映出对方指尖的青铜指套,五枚指套分别刻着北斗星纹,正是碎星阁 \"清叛\" 令的暗记。
\"破绽太多。\" 黑衣人指尖一弹,剑刃嗡鸣着荡开三尺。叶年年借势后跃,靴底蹭到染布坊墙根的青苔,险险稳住身形。她望着对方始终背在身后的右手,头上不由冒出几滴汗水。
第三剑挟着巷口更灯的昏黄劈来,叶年年故意卖了个肩井穴的破绽。黑衣人果然欺近,指风刚触到她肩颈,她突然旋身拧腕,剑穗缠住对方袖扣。这招是她从薛少卿医书里悟的卸力巧劲,却见黑衣人轻笑一声,袖中暗劲迸发,剑穗应声而断。
“你识得这龙涎香?” 黑衣人轻笑,指套与剑刃相击迸出火星,“薛少卿三年前于甘州下落不明,你可知道霉粮案那些毒粮上的狼毒,是谁亲手调制的?”
叶年年的剑失手卡住砖缝,这问题像重锤砸在她记起薛少卿在回春堂熬药的场景 ,那些泛着幽蓝的药汁,与薛少卿解剖的西夏赤蝎逐渐重合。
黑衣人趁叶年年分神之际,指尖已点中她的膻中。
叶年年踉跄后退,背靠染布坊的青砖墙,剑刃 “当啷” 坠地。对方摘下斗笠,露出清癯的长须老者面容,“回去告诉雷古,葬骨岭的第三道烽燧今早塌了,明日卯初带队走峡北小径便能瓮中捉鳖。”
巷口的梆子声敲过五更,叶年年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响。
“峡北的老槐树丛里,尚藏着三车霉粮,你可自行前往探查。”话音未落,黑衣人旋身如夜雾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