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西夏铁骑攻向大顺城,李谅祚亲率玄甲军压境横山。旌旗蔽日,刀光裂云,两军对峙于苍茫边陲。
横山军番汉同住,本就以骁勇着称,却不料西夏这次倾巢而出,将没藏部的巫蛊暗藏于箭镞、弩匣之间。探路的番兵方踏入毒瘴笼罩的林间,便如秋叶逢霜般接连仆倒。
中蛊者七窍溢血,肌肤忽现青紫斑纹,如藤蔓般蜿蜒扩散。喉间嘶吼声撕破长空,双目圆睁似见恶鬼,四肢扭曲如被无形枷锁束缚。更有甚者,腹中竟钻出赤红毒蝎,破肤而出时,血肉翻涌如沸汤泼雪。
横山营中顿时阴云密布,将士们握刀之手颤如风中残叶,无人不惧下一个毒蛊会缠上自己脖颈。
汴京杏林圣手薛少卿,此刻褪去青衫换上战甲。白日里他踏遍伤兵营帐,素手捻起银针时探脉问诊。
褪毒的黑膏敷于伤口,反激得伤者痛吼声震塌半片营帐;捣碎七十三味药草熬成的碧汤灌下,却只见毒斑从胸口蔓延至喉头。暮色沉沉,他独坐药庐,望着又一具蒙白布的躯体被抬出,双目含悲,叶年年看着,只觉心如刀绞。
夜半更深,横山大寨的药炉烛火如豆。叶年年研磨药粉时指尖泛白,灯下眉目如画,却无半分娇弱之态。薛少卿日日翻着《毒经》《药王经》诸般医书,忽而面露喜色。
叶年年却看到他手上古籍里分明写着“以血引蛊”之方,医者以血养毒,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万劫不复四个墨色的字映在叶年年眼里,竟如血红一般。
薛少卿蘸墨批注时,腕间忽被一双温软玉手握住,叶年年将新采的紫阳参递来,“少卿哥且先歇歇,这蛊毒既出自西夏,或许能从他们巫医典籍寻到破绽。”
话音未落,却听得伤兵病情恶化的通传。薛少卿霍然起身,掌中狼毫笔折为两截,叶年年已擎灯先行,二人疾步穿过连营,只见那伤兵营帐前满地狼藉,药碗残片与暗红血渍交错。
掀帘而入,帐内景象如刀剜心腑。东侧草榻上,一名重伤校尉正死死攥住断裂的箭杆,喉间血如泉涌。他半边身子浸在毒蛊青斑中,双目却死死盯着薛少卿,却是充满感激之色。
薛少卿踉跄扑上前,指尖刚触其腕脉,那校尉却猛地将箭杆残刃抵向心口,生生贯胸而亡。血沫溅上医者白袍,温热腥气扑面而至。
\"住手!你先忍一忍......\"薛少卿嘶声欲拦,却只捞到半截染血衣角。叶年年急掩其口,那校尉临绝前竟绽出一脸苦笑,\"大夫莫怪,某家......某家知道自己辜负了大夫的用心,只是……这活罪实在受不得了......\"
帐内其他伤兵又蜷缩于榻者,有咬碎布巾闷声颤抖者,有以头撞壁发出闷响者。
近前一少年小卒翻身跪地,涕泪横流,\"薛大夫,求您赐碗药汤,让小的去了吧!这毒蛊啃心噬骨,怕是比凌迟更苦啊......\"
薛少卿僵立当场,药箱\"啪\"地坠地。他素以仁心济世自诩,此刻却觉满腹医术皆成腐草。叶年年欲扶他坐下,却见他踉跄退至帐口,暮春夜风灌入袍袖,衬得背影如风中残烛。
\"我......我愧对医者之名!\"那夜,薛少卿仰天呛声,回春堂烛光在眼前摇晃,汴京杏林满庭春色,而今却成了横山边地浸血残夜。
此后三日夜,薛少卿未合一眼。叶年年见他以银针刺破指尖,将血滴入药鼎试毒,急忙拦着,\"此法损自身元气,薛大哥万不可......\"话音未落,薛少卿已饮下新药,霎时面泛紫斑,踉跄跌坐于地。
叶年年泪眼婆娑为他施针,却听他喃喃:\"若这药连我都救不得,岂不枉了那些自尽的兄弟......\"
乌云遮蔽了月光,叶年年疾奔在怀远镇的青石路上,心如擂鼓。
不时,便见寨门显现。
这几日途经总舵周遭密林时,总有三五道鬼祟目光在暗处游弋,此刻却连半个人影都寻不见。叶年年骤然勒住身形,指尖按上腰间双剑,警惕地扫视周遭。随后快步踏入丐帮总舵。
总舵的空气中凝结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校场无人,火把架上的松脂早已熄灭,唯有几盏昏黄灯笼在风中摇晃。巡逻的丐帮弟子面色凝重,手中兵刃出鞘过半。叶年年穿过回廊,靴底碾过满地枯叶,每一声轻响都似踩在刀尖之上。
聚义厅内,烛台结满灯花,雷古斜倚在虎皮交椅上若有所思。
“帮主!”叶年年不及喘息便先开口,“青峰镖局要押送一批军中急用的弩箭,说是要交给西夏,三日后就交货。我跟踪的时候还遇到一个神秘黑衣人,袖口还绣着碎星阁‘清叛’令的暗记,疑似那夜暗害老七疤脸之人。”
聚义厅烛火摇曳,拉得两人影子晃来晃去。叶年年将一路所见娓娓道来,却无意识地隐去了三车霉粮之事。
雷古听得叶年年所言,眉间不觉已是暮云压城。“这般形容,倒与碎星阁一位长老的传闻有几分相似。只是碎星阁行事诡谲,正邪难辨,那帮长老惯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便是阁中弟子也难窥全貌。”
复又言道:“江湖传言半真半假不可尽信,当务之急是截了青峰镖局这批淬毒弩箭。若是真让这批军械落入西夏人手中,那横山局势便是雪上加霜了。只是,那黑衣人说的话不可全信,咱们还得小心行事,不能再落了旁人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