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白兰帐前,德吉茄和卓双足碾碎青草,如困兽般往复盘旋。穹顶星河倾泻银辉,原野似笼轻纱,远山影影绰绰,恍若蛰伏巨兽吞吐夜雾。篝火噼啪迸溅火星,恰似他的心绪般纷乱无章。
\"雪牙和他们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事吧……...\"德吉茄和卓低声呢喃,声若游丝,随风飘散于荒原。
他的五指紧扣腰间牦牛骨棒,纹路硌得掌心生疼,那骨棒是草原勇士的象征,此刻却似攥着虚无缥缈的希冀。
周遭族人皆屏息而立,或倚刀而立,或攥紧缰绳,眸中俱是沉郁之色,皆知阿月此行踏的是刀尖,涉的是血海,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
忽闻天际传来闷雷般的蹄声,似春雷滚过千里原野。德吉茄和卓霍然昂首,睥睨帐前。但见远处尘烟冲天而起,骑着战马的赭纹铁卫如黑云压境,蹄声渐近,恍若战鼓擂动心魄。为首者身披玄色氆氇大氅,在月色下泛着冷铁光泽,正是木征。
\"吁——\"
木征勒停坐骑,黑马前蹄扬起,鼻间喷着白雾。其身后数百铁骑列阵如林,刀枪映月泛寒芒,森然若霜,马蹄扬起的尘土久久不散,平添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认出了德吉茄和卓,高声呼喊着,\"德吉茄和卓!速速唤你族长出帐!交出野利铎曩与野利余孽,尚可保白兰一脉不绝!若再负隅顽抗,休怪木某铁骑踏碎这草原,叫你族人流血漂橹!\"
话音未落,夜风骤起,卷得旌旗猎猎作响。德吉茄和卓神情凝重,骨棒已握得指节发白,身后族人亦纷纷拔刀出鞘,刀光与月光交映,恍若银河倾泻。两股气势撞在一处,原野上顿时杀意凛然,似有千万刀剑在虚空中铮鸣。
德吉茄和卓眉峰紧紧拧在一起,足下青草在呼呼的脚步声声中被碾作碎屑。
他踏前一步,牦牛骨棒斜挑向木征,声若惊雷:\"木征,你这是什么意思?\"
\"野利部的人是我们的朋友,他们曾与我们并肩作战,共同抵御外敌!那些西夏人想要破坏我们的和平,是野利部和我们一起守护了这片草原!你为何要我们交出他们?\"
木征冷笑,玄氅随夜风猎猎作响,鹰目掠过一丝不屑,\"哼,德吉茄和卓,你莫要被他们蒙蔽了双眼!\"
\"野利部与西夏暗中勾结,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们私通外敌,意图挑起战争,让无数百姓生灵涂炭。如今,我是为了整个吐蕃的安危,前来缉拿他们。你最好不要阻拦,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言罢,身后甲士齐声怒吼,刀枪出鞘声如龙吟,寒光映得半边夜空生寒。
德吉茄和卓胸中气血翻涌,面颊涨作绛紫,骨棒\"呛\"然高举:\"木征,你胡说!野利部的人不是这样的!他们为了保护我们,与西夏人拼死战斗,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样!\"
\"你若有真凭实据,何不与我族对质?若野利部真行不义,我会第一个拔刀相向!如今你空口白牙,便想血洗我部族的朋友,莫不是你与西夏贼寇早有勾结?!\"
正僵持间,忽闻帐内传来沉稳脚步声。白兰族长拄着那根牦牛角嵌银的九曲杖缓缓踏出,杖身经文斑驳,每一道裂纹都浸着风雪沧桑。银发在月华下流淌,皱纹里藏着比草原更深的沟壑。
他向木征微微躬身,脊梁却挺得笔直:\"见过木征首领,远来辛苦了。\"
族长声如古钟,震得人心魄皆稳,\"木征首领,老身深知您肩负着重大的使命,但仅凭一面之词就要我们交出野利部的人,这实在难以服众。\"
\"野利部在我们这里时,与我们相处融洽,他们从未做过任何伤害我们的事。相反,在面对危险时,他们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与我们一同对抗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他们的勇气和善良,我们都看在眼里。\"
木征眉峰微蹙,鹰目掠过迟疑之色。红柳滩乃白兰与木征部交界险地,赤色岩石如血染,红柳低垂如泣。三日期限看似寻常,却足够白兰部暗通消息。
正欲驳斥,忽见族长杖尖轻点地面,积雪竟瞬息凝作冰莲:\"老朽以白兰部族担保,若野利部确行不义,必当束手就擒。\"
木征眉峰微蹙,鹰目掠过一丝踌躇。玄氅在朔风鼓动下猎猎作响,战马蹄铁踏碎霜雪,溅起银光点点。
他凝视着族长手中那根九曲牦牛角杖,杖身镌刻的梵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似有千年风雪凝于其上。
木征心中暗自思忖:这白兰老族长是个人物,三言两语便将自己逼入两难之境。野利部之事虚实未明,河州繁盛又处三国相交的要地,吐蕃诸部本就对自己有所忌惮,若强行血洗白兰,必落得“残暴”之名,且两族火并,只会让西夏渔翁得利。
“木征首领。”族长声如古寺铜钟,震得人耳膜嗡鸣,“木征首领,老身理解您的难处。但我们也不能就这样把朋友交出去,让他们蒙受不白之冤。\"
\"不如这样,三天后,我们在白兰和木征部落边境的红柳滩进行谈判。您可以带上您认为野利部犯罪的证据,我们也会让野利部的人到场。大家把事情说清楚,再做定夺。\"
\"这样既给了野利部一个辩解的机会,也能让您查明真相,不至于误杀无辜,您看如何?若纯属构陷,还望您以河州苍生为念,莫让金戈铁马毁我吐蕃安宁。\"
木征勒住缰绳,战马仰颈嘶鸣。他扫视身后甲士,刀枪映月如星河倾泻,却无人敢妄动分毫。
红柳滩乃两族交界险地,赤色岩如凝血,枯柳垂枝似冤魂泣诉。三日期限看似寻常,却足够白兰暗通消息,可若拒绝,便像是自认理亏,难堵悠悠众口。
“好!”木征忽扬声长笑,笑声中竟有金石之音,“三天后,红柳滩见。希望到时候,你们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野利部真的有罪,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言罢一振缰绳,赭纹铁卫整齐转向,蹄声震得地面轰鸣。待烟尘散尽,唯余寒月孤悬,照着白兰营帐前飞猎猎作响的经幡。
德吉茄和卓望着木征策马消失在风沙中的身影,粗砺的风掠过耳畔,吹不散他眉间凝成的沟壑。
\"族长,我们真能说服木征吗?\"他攥紧骨棒的手背青筋暴起,声音因过度紧绷而微微发颤。
族长的掌心覆上他颤抖的肩膀,浑浊却坚定的目光望向天际线,仿佛能穿透重重沙幕,\"孩子,野利部的清白要用证据说话,就像我们的先祖用箭镞证明自己的忠诚。这三天,我们要像编织最结实的羊毛毡那样,把每一个细节都梳理清楚。\"
德吉茄和卓下颌绷紧,心却跳到了刘家峡,阿月和鸭蛋儿的所在正是河州,他们与野利部同来,却至今未归,现在等来的却是河州大军,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篝火旁他们嬉闹的身影与大帐的森冷灯火在脑海中交织,掌心不知不觉沁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