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城的暮色将城池裹挟在阴翳之中。寒风裹挟着碎雪,似刀刃般剐过砖石缝隙,街巷间旌旗被刮得发出嘶哑的呜咽。店铺早已闭门落闩,零星暖光从窗棂漏出,颤如萤虫,随时要被狂风掐灭。
赵勾什裹紧袍袖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脊梁却绷如寒铁,踩着积雪匆匆掠过暗巷。守卫见是赵勾什到来,便知首领又与其有要事相商,纷纷躬身让开道路,甲胄上的冰晶在门廊昏灯下泛着冷光。
踏入木征屋内,炭火盆迸溅的火星映得人脸忽明忽暗。暖意却无法融化赵勾什眉间凝霜,他径直走向案前,抱拳行礼,“首领,这必是他们拖延时间的奸计!”
木征眉峰如刃锋般紧蹙,凝视着桌上摊开的羊皮舆图。野利铎曩那封仓皇遗落的信笺,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乌蓝。
又看了一遍那封他几乎烂熟于心的梁皇后密令,脸色愈发阴沉。他不知和西夏人打过多少交道,这密令却是如假包换。
赵勾什指尖叩击桌面,声线如同淬冰,“昨夜书房守卫亲见其仓皇逃出,往白兰部的哨卡十二人亦皆遭西夏刀法屠戮——刀痕皆自喉管斜劈入胸,死状惨烈如屠戮羔羊!雪地上血渍凝结成暗红蛛网,若非亲见,实难信人间有这般狠毒手段!”
赵勾什边说边舞着手臂,似要将那尸体横七竖八的惨状再现。
木征骤然拍案起身,震得茶盏倾翻。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他眼底怒焰翻涌:“野利铎曩狼子野心,欺人太甚!”话音未落,他已抽出身侧长剑,刃面冷光掠过赵勾什惊惶的脸。
青铜烛台上的火光在寒风中摇曳不定,木征五指紧扣剑柄,指尖关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
剑身刚扬起半寸,刃面映出他紧蹙的眉头,终是长叹一声将玄铁长剑收入雕花剑鞘。革靴踩过铺满整屋的灰狼皮地毯,每一步都碾出沉闷的闷响,仿佛他胸中翻涌的怒火正被这厚重的声响一寸寸压回腹腔。
\"三日……只能等这三日。\"他在地毡上来回疾走,锦缎袍袖被气流掀起,露出臂间虬结的肌肉,\"届时我要亲率精骑直捣白兰部大帐,将那些腌臜勾当摊在太阳底下晒个通透!\"尾音重重砸在毡墙上,震得悬在梁上的铜铃轻颤。
赵勾什垂首躬身,腰弯至九十度,声音刻意压低如蚊蝇,\"首领英明。但属下总觉着此事透着蹊跷。白兰部上月刚遣使向咱们示好,转头又包庇凶手。这前后反差,倒像是故意引咱们出手。\"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腰间佩剑的铜扣,眼底泛起血丝:\"属下甚至怀疑,他们早与西夏暗通款曲,真正图谋的,是咱们河州这方膏腴之地啊!\"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喉头滚动,似要将未出口的惊惧一并咽下。
木征倏然驻足,靴底在狼皮上碾出半圈褶皱。他抬手推开雕着云纹的木窗,霎时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灌入室内。远处山峦覆着厚厚雪被,恰似河州百姓压在肩头的赋税。
他望着天际线处那抹幽蓝,想起幼时随父辈巡边时,篝火旁老人们讲述的河州旧事。这片土地是祖先用弯刀劈出的家园,是代代羌人用鲜血浇灌的根基。
\"绝不会。\"他攥紧剑鞘上缠着的牛皮绳,指节咯咯作响,\"若真有人敢打河州的主意……\"话音未落,窗棂突然被风撞得哐当摇晃,他猛地回身将烛台护在掌心,火苗剧烈跳动却未熄灭。
赵勾什见状悄然后退半步,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惊诧。
两人又就细作布置、粮草调度等事低声商议许久,直到铜漏滴尽最后一刻。赵勾什觑见木征眉间倦色渐起,方躬身告退。
退出房门时,他瞥见首领正对着舆图出神,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舆图上投下重重一片阴影,恰似笼罩河州的乌云。
赵勾什转身推开房门,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扑面而来,指尖冻得发僵。他将披风往肩颈处拢了拢,银丝滚边的兜帽随动作滑下些许,露出半张因为温差泛红的侧脸。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传令兵的身影在雪幕中若隐若现。那人鞋底在青石板上打滑,跌跌撞撞奔至廊前,喉结滚动着吐出白雾,额角的汗珠与睫毛上的冰晶交织成一片斑驳。\"赵大人...\"他喘着粗气将密报递出,指尖发颤。
赵勾什并未急着接过,目光如鹰隼般扫向对方发紫的耳廓后方。待确认周遭无人窥视,方伸手接过蜡封文书。廊角昏黄的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但展开得信笺却让他面露喜色——唃厮罗对赋税不满,已派精骑催缴。
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笑意未达眼底。他垂眸摩挲着纸页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打着转。
袖口翻飞间,密报已被稳妥地收入怀中,只余一缕冷香萦绕在廊柱间。
一批西夏雷火弹悄然运到了河州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