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二年的长安城,暑气渐消,大明宫的紫宸殿内却气氛微妙。吏部侍郎李林甫垂手立于阶下,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恭顺,眼底却藏着几分精明。他刚从内侍省那边得了信,知道陛下晨起时因漕运之事略有烦忧,此刻奏对便特意提及江南漕粮改道的策论,句句都往圣心坎里去。“陛下,臣以为可令江淮刺史兼领漕运使,就近调度,既省沿途损耗,亦免州县推诿之弊。”他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
李隆基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叩着扶手,目光扫过阶下这人。李林甫说话总带着几分熨帖,不像张九龄那般时常犯颜直谏,倒让他觉得省心。待李林甫说完,他微微颔首:“此策可行,便交与你去办。”李林甫忙躬身应诺,退下时眼角余光瞥见内侍监高力士站在殿角,两人交换了个隐晦的眼神——那是他昨日托人送了柄西域玉如意到高力士府上的缘故。
几日后,李隆基在思政殿单独召见张九龄,提及欲拜李林甫为相的事。张九龄闻言,手中的象牙笏板微微一顿,花白的胡须轻轻颤动:“陛下,宰相乃百官之首,系国安危。李林甫虽善揣摩上意,却无经世济民之才,更兼心机深沉,若委以重任,恐非社稷之福。臣愿以阖家性命担保,此人日后必成祸患!”他声如洪钟,满是急切。李隆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手指摩挲着案上的《道德经》,半晌才道:“九龄,你年纪大了,朕升你为中书令,多养养精神吧。”
张九龄望着陛下转身离去的背影,龙袍曳地的声响渐渐远了,他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胸口像是堵了块巨石。高力士提着一盏宫灯过来,轻声道:“张相公,夜深了,老奴送您回府吧。”张九龄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高公公,陛下这是……忘了当年姚崇、宋璟辅政时的光景了啊。”
兴庆宫的沉香亭畔,秋菊正艳。武惠妃斜倚在临水的美人靠上,一身石榴红的襦裙,鬓边簪着朵新开的墨菊,衬得她肤色胜雪。
咸宜公主正缠着李隆基撒娇,她穿着鹅黄纱裙,腰间系着颗鸽卵大的明珠,那是去年吐蕃赞普送来的贡品,陛下转赐了她。“父皇,洛阳的万安宫都已收拾好了,到时候儿臣要在那里设九部乐,还要请西域的舞姬来跳胡旋舞呢!”她摇着李隆基的袖子,发间的金步摇叮咚作响。
李隆基被女儿缠得没法,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你这丫头,出嫁倒比谁都急。洛阳那边朕已命河南尹整修了官道,到时候定带文武百官去观礼。”武惠妃在一旁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眼波流转间带着笑意:“陛下惯着她,也不怕把驸马吓着。杨洄那孩子倒是稳重,前日还托人送了幅《嵩山图》来,说是想在洛阳城外给公主建座别业呢。”李隆基闻言更乐了:“既是如此,婚期便依你说的,明年今日,朕亲自为她主持婚礼。”
大明宫的立政殿里,熏笼中燃着西域进贡的安息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梁上悬挂的鸾鸟衔珠灯。武惠妃坐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那是当年李隆基许诺立她为后时所赠,却因御史台以“武氏乱唐”为由死谏而搁置。见李林甫进来,她抬了抬眼,语气带着几分慵懒:“李相可知,前日太子在东宫宴饮,竟让伶人唱了《武媚娘》的曲子?”
李林甫忙躬身:“臣略有耳闻。只是太子毕竟是国本,陛下眼下尚无废立之意,张九龄又在政事堂力挺太子,此事需从长计议。”他偷眼打量武惠妃的神色,见她眉头微蹙,又补充道:“娘娘放心,张九龄虽刚正,却也有软肋。听说他近日在洛阳置了田产,还请了位江南的画师在府中作画,这些事……总有可乘之机。”
武惠妃这才舒展了眉头,将玉扳指套回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李相说得是。待咸宜婚事一过,本宫便让洛阳令‘查’一查张相公的田产。至于瑁儿的事,还需李相在朝堂上多提提‘国本当立贤’的话,慢慢让陛下动心思。”李林甫忙应诺,退下时见殿外的梧桐叶被风吹落,像极了他此刻盘算的心思——无声无息,却已铺陈开来。
杨府后院的青石板被秋日的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几株老桂树落了一地碎金似的花瓣。杨玉娘穿着身月白短打,腰间束着杏色鸾带,正跟着娜仁学一套基础的吐纳拳。她毕竟是闺阁里养大的姑娘,初练时总有些拘谨,胳膊抬得不够稳,腰间的带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衬得胸前弧度愈发分明。
“吸气时要沉丹田,你看,像这样——”娜仁站在她对面示范,一身利落的绛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她目光扫过玉娘微微起伏的衣襟,又下意识低头瞥了眼自己平坦的胸口,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同是女子,自己比玉娘大了三岁,身上倒是不少薄肌,偏偏这女儿家的丰润模样,半分没沾着。
玉娘跟着练了一个时辰,额角的碎发都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扶着石桌坐下,拿起侍女刚送来的冰镇酸梅汤,仰头喝了大半,喉间滚动的弧度看得娜仁有些晃神。
“你这细皮嫩肉的,何必吃这份苦?”娜仁递过一方素帕,看着她脸颊上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颈间的银锁片上,“杨府吃喝不愁,将来寻个好人家……”
“我才不要嫁人。”玉娘用帕子擦着汗,眼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我想跟着你师父那样,仗剑走天涯。去年上元节,我在西市见过他—一身锦衣,手掌略微动了几下就打跑了抢孩童的恶人,那才叫威风!”
娜仁听着,心里刚泛起点同频的热乎劲儿,就听玉娘又补了句:“本来想直接求你师父收我为徒的,可他总爱闭目养神,上次见着,我刚要开口,他眼皮都没抬一下。还是娜仁姐姐你好,肯耐心教我。”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娜仁心上。她撇了撇嘴,转身去收拾石桌上的剑穗,声音闷闷的:“我师父那人,眼里只有大唐和师祖一个样。你呀,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他连我这亲传弟子都嫌笨,哪会要你这连马步都站不稳的娇小姐?”嘴上这么说,心中对杨玉娘的坚持还是很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