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揉揉胀痛的太阳穴,认真盘算着,千阳书院的王守仁一向懦弱无能,胆小谨慎,亲生女儿没了,都没敢吱声,也只是讨要些利益。一个前儿媳妇,一个不受宠爱的前小孙女,至于吗?再说了,王院长一个文人,能有这么大本事?
王雷兄弟,一对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全靠四皇子和王尚书的庇护。一直在胶东经营,都城里没什么势力,不是王雪报丧,他们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呢。高平王的封地在都城的西北方,他们的手能伸这么长?思来想去,兄弟两个根本不可能有这能耐。
高平王遭天打雷劈这件事太大,根本瞒不住,没几天,传遍了东陈国。人人都说十四皇子罪大恶极,又说皇帝包庇自己儿子,如此行径触怒上苍。上天永远明鉴,作恶之人可以逃得过律法,终究逃不过天罚。
王雷、王霆、王雪三个人全身重孝,跪在母亲的棺木前,默默祝祷,希望母亲在天上安息。坏人被雷劈了,天开眼了。等七七一过,就准备把母亲的棺木安葬到福寿山去。三百多里的路程,带着棺木走,差不多要四天,现在就准备启程了。
一路走,三个人又想,高平王天遣的事太大太离奇,肯定是姑姑做的。只有她手段通天,才能避过人眼,引发了这么大这么精准的天劫。
皇帝在太极宫大发脾气,摔东摔西,他就是不相信十四皇子的事是天罚,可是现在又不知道找谁出气。要不,就以抗旨不遵的罪名将王善先处死,再把王雷和王霆贬官为民,替小十四把这个仇报了。
皇帝越想越气,就想找慈孝贤妃聊聊舒缓一下情绪,领着松年出了宫,前面宫人挑着灯,一行人往慈宁宫走。忽然,有一条巨蟒呼啸着从暗处窜出来,血盆大口一张,吼了一声。挑灯的两个宫人吓坏了,灯笼一扔,跌坐在天上,惊叫连连。胆小的宫人,吓晕了好几个。
皇帝也很害怕,此时月色朦胧看不清楚,只看到昏暗中,巨蟒抬身嘶吼,兽眼瞪着他,眼神冰冷阴暗,仿佛要吞了他。他头发竖起,胆战心惊,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等羽林军赶到,持着灯笼火把到处搜寻,哪还有巨蟒身影?只得找太医先救治皇帝,再把几个吓晕的宫人抬回去。皇帝这次受了大惊,醒过来就觉得头脑昏沉,半边身子麻痹,是中风之兆。
慈孝贤妃看皇帝醒来,让人给端来药汤,一勺勺地喂着。皇帝惊魂未定,他在疑心,那巨蟒或许就是雷劈高平王府的原凶,这应该是青龙吧?
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四青听王元娘的安排,隐藏在暗处,专门来吓唬皇帝。顺便也让他相信,东陈有青龙存在,天雷也是真的。
皇帝自己都保不住了,顾不上跟王家较劲,他得安排后事。万一,真有天劫也来报应他这个不公道的帝王,还得有人继承这江山。强撑病体,让把十七弟江都王、堂弟临江王,还有宗正寺的几个宗族老人一并召来。
皇帝对他们道:“朕近来身体略有不适,也过了天命之年,当立储君。朕认真观察多年,朕这几个儿子中,老四李景晨最合适,他身体康健,出身高贵,能力不错,心术也够。”
众人早知道皇帝的心思,让他们来也不过是走走过程,难道还真会让他们左右立储吗?大家都说合适,顺便把四皇子夸奖一番,不过几句好话,何必得罪未来的帝王。
皇帝放心了,让松年吩咐中书省执笔拟旨:四皇子李景晨人品贵重,友爱弟兄,协理吏部多年,不欺臣民,都曰贤能。立为太子,择期正位东宫,代朕监国。
写好日期,用了玉玺,交给门下省复核。复核完事,就交给尚书省执行。都是心知肚明之事,各部门的官员谁也不敢说什么,一切水到渠成。
皇帝身体欠安,指江都王为主祭,中书大丞相何进安为陪祭,祭告天地、社稷、宗庙,由四皇子李景晨正位东宫,承继天下。
启辉二十六年,三月三,上巳节,太子册封仪式,在太极殿举行。中书大丞相何进安宣读诏书,太子稽首谢过大丞相,伏受松年大总管捧上的金册和印玺,向御座上的父皇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随后,百官也向太子行大礼,随后跟着太子向皇帝行了大礼。旨意昭告天下,即刻颁布执行。
三日后,皇帝旨意,追封太子的生母德谦皇贵妃赵氏为恭谦皇后。加封慈孝贤妃史氏为慈孝皇贵妃,代理皇后职权进行后宫管理。又趁机大封后宫,提了几个有儿女妃嫔的位分,把四妃和九嫔的位置填满。
秦贵妃不满意了,她倒不是说想当皇后,只不过心情一直不好,觉得史清雅二嫁入宫,后来者居上,自己没了面子。
皇帝冷冷道:“秦贵妃,事情发展到现在,你居然还认为自己有资格上位吗?去年,你仗势欺人,侮辱南海何氏的媳妇王氏。因为王氏反抗,你没达到目的,一直在找王家的麻烦,是不是?”
秦贵妃矢口否认:“陛下,臣妾没有。”
皇帝又道:“岁除那日,朕觉得有些累,刚回去躺一会儿,贤妃来看朕一眼,臣女王雪和臣妇曲氏就出了事。你在场主持,难道没有责任吗?”
秦贵妃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是个什么样的人,宫里老人都知道,一向粗鄙鲁莽,没有能力,也不争权夺利,如何当得主持?一直都是慈孝贤妃主管后宫事宜,妾不过是聋子的耳朵。她倒是精乖,丢下一宫客人,去陛下面前装温柔小意,以邀君恩。出了事了,怪起妾来。”
皇帝气道:“朕都打听清楚了,曲氏求救,你故意拖延时间,王雪受辱,你让太监当场把人扯出来,让臣女当众丢人,还要人给十四做侧妃。你这样小肚鸡肠、恶毒不仁的妇人,朕看了恶心。可是看在你娘家人代代出良将的份上,再看着伤了腿的老三面子上,朕又不能真去处罚你,实在闹心极了。”
秦贵妃也来气了:“十九公主和十四皇子才是罪魁祸首,他们又不是妾生养的,就是品行不好,也得问陛下这个亲父才对。陛下说看秦家面子上,秦家代代出良将,都是与将士们一道,用血肉铺就的荣耀。先皇指妾入宫,又安知不是为了让秦家对皇家更死心塌地呢?”
皇帝目露凶光:“秦贵妃,你这话说给谁听?”
秦贵妃面色苍白,叹口气:“陛下,妾的老三本是好好一个皇子,他是如何残疾的,陛下不会心里没数吧?要是陛下还有一点良心,就给老三一块富饶的封地,让老三带着妾去封地养老吧。”
皇帝沉吟半晌,忽然笑了:“朕看贵妃头脑清楚,口齿伶俐,不是什么粗鄙鲁莽,倒像是韬光养晦呢。你既然看穿一切,就不要有封地养老的想法。老三是不可能争位了,可他的儿子正常得很,又有秦家这样的外祖家,朕不放心。”
秦贵妃无可奈何,再次叹气:“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妾也没有办法。做人真难,装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皇帝叹气道:“秦贵妃,你既然装了这么多年,接着装下去吧。你放心,老三也是朕的亲生儿子,虽没封地,朕会赐给他一处都城郊区的大庄园,再赐给他江南一个大庄园,让他好好经营,一生一世都衣食无忧。至于孙子们能发展到什么地步,就要看老三怎么做,才能取得老四的封赏和支持。”
秦贵妃的心拔凉拔凉的,她端正地跪下来,对着皇帝行了一个大礼。起身往外走,再也不想看到这个自私多疑的老东西。
郑淑妃来闹时,皇帝更是不耐烦,她直接被关了禁闭。郑家不过一堆文人,靠的是五望七姓的名声。去年因撞喜广平郡主事件,受了牵连,降了官职,遭遇了墙倒众人推的局面。皇帝让人封锁消息,事情过了很久,郑淑妃才知道的。
皇帝没有降淑妃的位分,是因为淑妃当年得宠,知道皇帝不少秘密,也替皇帝做了不少缺德之事。皇帝不忍心杀人灭口,只能互相容忍,他是有心百年之后,拉淑妃陪葬的,现在治罪没有必要。
皇帝降旨,贬高平王为高平侯,就地葬蜞山上,凿山为陵。死难人员一律陪葬在蜞山脚下,有家属的,抚恤家属,每人二百贯钱。因高平王无子女,所有的封地和个人资产收回,高平王妃去名号,遣返娘家,从此与皇家再无瓜葛。
因高平侯宅子被炸,王妃的嫁妆大多数损毁,高平王妃无辜,皇帝格外开恩,朝廷把嫁妆给补齐,大约八万贯,随兰氏归家。
兰父有点不高兴,还想跟皇家争执,兰胜男按住父亲:“阿父,人家是君,咱家是臣,如今不让女儿陪葬,就是天恩了,没想到还把嫁妆也还了。咱家的嫁妆哪能值八万贯?当初不过是把皇家的聘礼塞进去充面子,皇帝居然全给咱,这辈子都够用了。”
兰父道:“可是,你没有丈夫了呀,难道还得再嫁?哪里有合适的,谁家还能比皇子的地位更高?”
兰氏看看左右无人,笑道:“阿父,上次陪女儿回来的那十二个护卫,都是武术高手,如今高平侯用不上了,都算是女儿的护卫,不用还了。那护卫头领年龄合适,外貌长得也好,一身好武艺,咱就招赘了,不是啥都有了。”
后来,那护卫头领还真就从了,主子没了,只能跟着前女主人。现在给这么个机会,放着刺史家的大小姐不要,还想怎么着啊?
太子拜谒宗庙,祭拜了恭谦皇后,随后迁入东宫。太子晋升吴王妃杨氏为太子妃,江侧妃和纪侧妃晋太子侧妃,其他妾室都水涨船高,升到相应位分。原配林氏暂时搁置,等以后登基才有资格给她追封位分。
皇帝成日歪在太极宫养病,一日重过一日。后宫里,得知十四皇子遭遇天遣的消息,阎御女大受打击,打听事情的前因后果,长叹一声,吞金自裁了。皇帝听了她的死讯,微叹一声,让人以充华之礼厚葬于祥陵西南角的妃嫔陵园内。
自从十四皇子出事,十九公主成天疑神疑鬼,连宫门也不大敢出。被贬为御女的景氏,此时也万念俱灰,她这辈子算是完了。就盼望着十九妹不要再找麻烦,等嫁了人,好好过日子。皇帝过世后,求太子开恩,放她去公主府上养老。
当了太子妃的杨氏洋洋得意,不可一世,听奉承话听到耳聋,收礼物收到手软。听闻王家倒霉,她着实解气,广平的夫家不好,她就高兴。看了看王家送来的贺礼,非常一般,最多值两三千贯钱,心里十分不满。
太子心里发愁,老亲家王尚书依旧关在刑部大牢,父皇不说放,别人也不敢放啊。要是重新提拔一个礼部尚书,王善先出来后就没了位置。他想过放弃王雷这个女婿,可是广平不依,看着肚子开始鼓起来的女儿,太子也不忍心拆散小两口。
关键是今年是开科举的年头,礼部是主管科举事宜的,礼部侍郎淳于辉人挺好的,就是能力不足。偏因为旱灾,科举延后了一年,各地举子早盼望着开考,报考的人员比往届多一倍。可是东陈又没有太多官职,不能设置太多录取名额。出题的角度就得刁钻一些,高难一些,阅卷的难度也相应增加。
最后决定让三皇子齐王殿下主持这次进士科,抽调了国子监的张老大人,中书大丞相何老大人当主考官,又从国子监抽调一部分人,再从尚书省下六部各抽调几位,共同参与出题审题工作。一切妥当,最后给父皇过目定夺。
皇帝在宫中养病,时常会觉得浑身难受,吃了太医配的丸药就会精神好一些。他不知道,这是上了瘾,开始产生依赖性了。他忍着难受,粗略看了一下试题,就挥挥手,叫太子自己看着办吧,以后这些权力终是要交给太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