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在夜清流的病床边,居高临下。
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亘古的沉寂,如同在审视一件失去功能的精密仪器。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冷白如玉、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手,带着一种非人的寒意,伸向夜清流苍白冰冷的额头。
“别碰他!”
白芷晔猛地挣脱了花浸月,冲到病房门口!
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痕。
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火焰,死死地钉在朝幽叶那只即将落下的手上!
她像护住幼崽的母兽,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声音带着泣血的颤抖:“不准你碰他!不准——!!!”
病房内外的空气瞬间冻结!温度骤降!
朝幽叶的动作停住了。指尖悬停在离夜清流额头仅几厘米的冰冷空气中。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来自宇宙深渊的探照灯,落在了白芷晔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美丽脸庞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波动,只有一片能将灵魂都碾碎的虚无。
但就在这片虚无的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泛起的涟漪般的……困惑,极其艰难地挣扎着浮现出来。
为什么?这个渺小的、脆弱的、名为“白芷晔”的人类变量,会为了另一个濒临湮灭的变量爆发出如此强烈的、足以撼动他逻辑核心的……意志?
段疏策的心跳几乎停止!宁曦宛挣扎着想站起,却被剧痛和眩晕狠狠按回椅子上!
花浸月吓得捂住了嘴,泪水无声滑落。木欣荣紧张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死死盯着朝幽叶和病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被白芷晔更疯狂的爆发或朝幽叶冰冷的规则碾碎时——
奇迹发生了。
病床上,那只搭在纯白被面上、缠着刺目纱布和能量灼伤焦痕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幻觉!
那只伤痕累累、骨节分明的手指,仿佛用尽了沉睡灵魂中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微微弯曲了一下。
而弯曲的指尖,正无意识地、紧紧地……勾住了缠绕在手腕上的那根鲜亮如初的红绳!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白芷晔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堵住了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汹涌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根红绳……他勾住了!他在……回应她!
“哥哥——!!”花浸月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扑到病房门口,死死扒着门框。
宁曦宛像是被一道电流狠狠击中!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完全不顾手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踉跄着冲向病房门口!
那双被绝望冰封的赤红眼眸里,骤然爆发出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而脆弱的光芒。
“清流!儿子!!”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希冀。
段疏策的身体瞬间绷紧,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勾着红绳的手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观测者的意识沉沦……竟然出现了回应!这……这超出了所有监管者数据库的记录!
而站在病床边的朝幽叶,那只悬停在空中的、冷白如玉的手指,在夜清流手指勾住红绳的瞬间,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那根鲜亮的红绳,以及红绳连接着的、两个渺小人类之间那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病房的情感洪流。
规则构筑的心防深处,那片亘古的冰原上,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名为“羁绊”的陨石,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震荡。
时间在小心翼翼的、屏息的等待中,再次缓慢流淌。
夜清流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而规律。
但那只勾着红绳的手指,却再也没有松开,仿佛那是他沉沦意识中唯一的锚点,死死地抓住了现实世界的一角。
白芷晔被允许进入病房。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一步一步,如同朝圣般,走到夜清流的病床边。
她的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他。
她缓缓地、颤抖着伸出手,没有去触碰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而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同样戴着红绳的那只手,轻轻地、覆在了夜清流那只勾着红绳的手上。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顺着那根连接着两人命运的红绳,无声地传递开来。
白芷晔的身体猛地一颤,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浸湿了纱布和红绳。
她开始说话,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却无比清晰,如同最温柔的溪流,涓涓地流淌在寂静的病房里。
“清流……是我,芷晔……”
“你还记得吗?我们约定好考同一所高中,中考结束那几天……下着好大的雨……我能感觉到你在病房无声的痛苦……”
“你明明那么可以哭的……但是你要强的样子真的别扭死了……”
“对不起……我忘了那么久……忘了那么重要的事……”
“但我记得这根红绳……一直记得……当时我把它送给你了……你答应我会戴着……”
“它像一道光……”
“清流……你真的做到了,一直戴着一直戴着………”
“高二开学……在路上…………你站在那里阳光下……我第一眼看到你……心就跳得好快……”
“后来……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夜清流……夜清流,你的名字真好听……”
“我们一起刷题……一起被曦宛姐投喂……一起看浸月捣乱……一起笑疏策哥板着脸……一起考同一所大学……”
“清流……你答应过我的……要一起去山顶看日出……”
“要一起……去看冰岛的极光……”
“你不能食言……不能……”
“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
“夜清流……求求你……快醒来……你就是个大骗子………”
“别丢下我一个人………别丢下我啊……”
她絮絮地说着,从初识的悸动,到相处的点滴,再到对未来的憧憬。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温度的小锤,轻轻敲打着夜清流意识深处那扇紧闭的门。
花浸月靠在门框上,捂着嘴无声地哭泣,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宁曦宛靠在段疏策怀里,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段疏策紧紧搂着她,目光复杂地看着病床边那个用尽全部温柔呼唤爱人的女孩,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观测者的意识……竟然在回应人类最原始的情感呼唤?白芷晔……这条世界线唯一的变量……她的力量,或许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朝幽叶依旧站在床尾,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病床上昏迷的夜清流,以及伏在他手边低语的白芷晔。
那根鲜红的绳线,在他眼中仿佛成了一条流淌着奇异能量的光带,连接着两个渺小却无比坚韧的灵魂。
规则逻辑在疯狂运算、解析这无法理解的现象,但每一次运算的结果,都指向一个冰冷的悖论。
渐渐地,他那亘古不变的冰冷眼神深处,那片虚无的冰原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松动、融化。
木欣荣悄悄走到朝幽叶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仰起头,用那双哭红的、带着无尽担忧和祈求的眼睛看着他。
朝幽叶的目光从病床上移开,落在木欣荣脸上。他看到了那眼神里的恐惧、依赖和……一种他无法用逻辑解读的、名为“爱”的纯粹光芒。
他冰冷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抬起,又似乎有些犹豫。
最终,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由浓转淡,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白芷晔的声音已经嘶哑,却依旧没有停止。她的额头抵着夜清流的手背,泪水几乎流干。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她覆在夜清流手背上的那只手,清晰地感觉到……指尖下那只冰冷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无意识的勾动!而是……一种仿佛在黑暗中摸索、想要抓住什么般的……回应!
白芷晔猛地抬起头!
只见病床上,夜清流那如同蝶翼般浓密的睫毛,在晨光熹微中,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一下……两下……
如同沉睡的蝴蝶,在经历漫长的寒冬后,第一次尝试振动翅膀!
“清流……!”白芷晔的声音瞬间卡在喉咙里,巨大的惊喜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病房内外,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宁曦宛死死抓住段疏策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花浸月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滚圆!段疏策屏住了呼吸!朝幽叶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专注!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在晨光温柔的抚摸中,在红绳无声的牵引下——
夜清流那双紧闭了仿佛一个世纪的、灰蓝色的眼眸,终于……极其艰难地、如同推开万钧之重的石门般……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刺入,带来短暂的模糊和刺痛。
他的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冰冷的海面,无数破碎的画面、冰冷的数据流、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有……一抹鲜亮的、温暖的红色……疯狂地冲击着他混乱的神经。
观测者的记忆数据库在苏醒的瞬间如同海啸般试图重新占据主导:冰冷的记录台、流淌的星图、无数次毁灭与重启的坐标……职责……规则……格式化……
“清流……”一个沙哑却无比熟悉、带着无尽温柔和哽咽的声音,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清晰地传入他混沌的识海。
他的目光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聚焦。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张布满泪痕、苍白却美丽得惊心动魄的脸庞。
那双盛满了巨大惊喜、担忧和深沉爱意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他。
白芷晔。
然后,他涣散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两人交叠的手上。
他的手指,正紧紧勾着缠绕在手腕上的那根……鲜亮的红绳。而红绳的另一端,正系在白芷晔同样纤细的手腕上。
唯一的变量。
唯一的锚点。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冰河,瞬间冲垮了观测者冰冷的逻辑堤坝,汹涌地淹没了夜清流整个灵魂!
所有的混乱、所有的冰冷、所有的职责……在这根红绳和这张脸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灰蓝色的眼眸深处,属于观测者的亿万星河剧烈地明灭闪烁,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炽热的光芒所取代。
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如同砂纸摩擦般嘶哑破碎的气音。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芷……晔……”
“红……绳……”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