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看到翟吉时,神情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见过三殿下。”
听风一副书童打扮,五官清秀,对翟吉行了礼后,才道:“公子受小侯爷之托上山来寻找沈四小姐,不料林中竟藏有刺客,是圣天教乱党,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折损了不少人手,公子也为此受了伤......”
谢延面色苍白,呈虚弱之态半倚在听风身上,看起来人畜无害,仿佛伤重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实则在听风同翟吉交谈时,他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翟吉的神情,见对方听闻有乱党作乱后,满脸的震惊。
谢延便放心了。
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看来三皇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太子都走了,他竟然还留在这里,果然是个没半点机警的蠢货,难怪三番两次被人当枪使。
不过也好,这般蠢钝自大,正好合用。
地狱无门偏来闯,既要找死,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主仆二人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本对逃出这片山林还只有五成把握,待见到三皇子后,胜算陡然变为了九成!
就连听风跟翟吉说话时,语气似乎都轻快了不少,不像是深陷险境的样子。
可对面的人都沉浸在附近有乱党的震惊里,压根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异样,便是察觉了,也只当主仆二人是遇上自己人,有了依靠才松快起来。
翟吉更是对听风的说辞深信不疑!
只因他昨夜就听到了点风声,说是谢临和女真公主遇刺,禁卫军还抓到了几名意图潜逃的刺客。
也正因这场变故,春猎没法再进行下去,帝后带着一众官员早早便离开了。
只是翟吉当时以为刺客要么被一网打尽,要么早就逃得没影了,所以并未放在心上,还大咧咧地上了山,哪想到这山里竟还藏着漏网之鱼!
一听对方说乱党足有近百人,翟吉顿时慌了神。
他这儿连自己算上才六个人,圣天教的教徒又向来是亡命之徒,真要是撞上了,哪还有命在?
翟吉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他才不管沈霜宁的死活!她爱死哪死哪去!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翟吉瞥了眼谢延,眼珠飞快转了转。他心里头嫌谢延是个拖累,嘴上却问道:“禁卫军不是也在附近吗?你们没遇上?”
他心里终究存着点疑惑:上百名乱党,目标这么显眼,禁卫军难道毫无察觉?这不太合理。
只听谢延虚弱道:“禁卫军中有乱党的内应,正是他们里应外合,才将乱党放了进来,目的是为刺杀萧景渊。但他们若是得知殿下也在此,只怕......”
话未说完,却已不言而喻。
自然是顺手杀了,或是挟持了他。
翟吉一听,脸色“唰”地变了,心里那点残存的怀疑瞬间烟消云散,脑中飞快转着念头。
原来是出了内鬼!难怪敢在宣文帝眼皮子底下作乱!
出动这么多人手只为刺杀萧景渊,也说得通。毕竟圣天教对镇抚司那是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翟吉刚才还盘算着丢下谢延,自己去找禁卫军,眼下听了这话,哪敢贸然行事?
万一羊入虎口,成为史上第一个被乱党挟持的皇子,性命和脸面都别想要了!
翟吉是极其惜命的。
他在原地急得来回踱步,一副六神无主、焦头烂额的模样。
谢延看铺垫得差不多了,便缓缓道:“在下恰巧知道一条近道,可直通山脚,应是稳妥些,只是需要弃马步行。那地方虽说离主营远了点,但附近有个村落,殿下可先在那里歇脚,届时谢某再派人去主营通报。”
翟吉闻言,立刻道:“那还不快带路!”
实在是谢延这张脸太具有迷惑性,翟吉是一点怀疑都没有。
他语气里满是颐指气使,对着个伤者也毫无顾忌。
听风皱了下眉很是不爽,谢延却浑不在意,示意听风扶着自己,走在了最前面。
翟吉虽然并未将谢延视为威胁,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威胁了一句:“老实点,别给我耍什么心眼子。”
谢延走在最前面,闻言微微侧过头,低眉敛目地道:“殿下放心,谢某自会将殿下安全送达。”
-
一个时辰过去。
沈霜宁在树下坐得有些麻木了,身上裹着的披风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宽大厚实,可她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心里沉甸甸的,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
终于,裴执朝她走了过来。
沈霜宁见状猛地站了起来,身形却不太稳,此刻才发觉膝上的伤貌似更严重了,可她浑然未觉,只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了?”
裴执一双手已用清水洗净,连指甲缝里都不见丝毫的污泥血水,透着淡淡的粉。
他伸手替她拢了拢就快滑下去的披风,又在领口打了个蝴蝶结,这才温声道:“放心吧,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伤及命门,又失血过多,仍在昏迷,何时醒来就看他自己了。”
那么严重的伤,沈霜宁还有些不敢置信,怔怔道:“真的没事了吗?”
裴执看了她一眼,才轻轻“嗯”了一声,又将锦帕递过去,示意她擦脸。
沈霜宁本想先去看看萧景渊的,一只脚都迈了出去,却见裴执给她递了张锦帕,不由一顿。
“多谢。”
沈霜宁接过来,胡乱擦了擦,又很郑重地对他说:“谢谢你。”
“不是说了,不必跟我言谢。”
裴执神情淡淡的,不似往日温煦,甚至有点恹恹的,瞧着莫名让人心里一揪。
“那不一样,这不是小事,该谢还是要谢的。”沈霜宁仰起小脸,认真地望着他。
裴执紧绷着下颚线,忍不住问:“你这么担心他,是喜欢上他了?”
其他人都在不远处原地休整,军医还在给伤员处理伤口。
严铮却往裴少师这边看了一眼,忍不住轻嗤一声,心下腹诽道:“什么狗屁圣贤君子,还不是难过美人关?光天化日卿卿我我,不成体统!”
沈霜宁整个人愣住,压根没想到裴执下一句会问这个,而且如此直白。
她撇开眼,说道:“我只是不想欠他什么。”
对,她只是不想再背负一条人命而已,所以才会如此担心。
沈霜宁这般告诫自己。
裴执垂下去的眼帘复又抬起,仿佛又恢复了几分光彩,嘴角挂上了一丝浅笑道:“那宁姑娘欠我的人情,该怎么还?”
裴执帮了她可不止一次了,这可不是请一顿饭就能两清的。
沈霜宁正要开口。
裴执却先一步说道:“以身相许如何?”
“这、这......”沈霜宁瞪大眼睛,舌头差点打了结。
“开个玩笑。”裴执这才笑道,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日后若有机会,再慢慢报答吧。”
似乎又恢复了印象中那个温润如玉的裴三郎,只是那眼中浮动着一丝难掩的失落。
沈霜宁触及他的眼神,也不敢再多言,便转身去看萧景渊了。
不一会儿,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是主营来人接应了。
听说有伤员,还特地带了几辆马车。
前来接应的人看见眼前惨烈的景象,都忍不住想作呕。
严铮从石头上起身,啐了一口道:“这鬼地方老子真是呆够了,收拾收拾,赶紧走了!”
一名禁卫军迟疑道:“可是,孟副将他们还没回来。”
说的是去追捕谢延的禁卫军。
严铮不耐烦道:“他们没回来干我们屁事?老子任务已经完成了,走!”
......
出了密林,视线总算变得开阔明亮,竟觉得天边的阴云里都洒出了几缕温暖的阳光。
沈霜宁独自坐在马车里,挑开帘子眺望,劫后余生,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活着真好。
谢临左盼右盼,终于等到了他们回来。
没有亲眼看到沈霜宁,他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同样没有走的还有景瑜。
两人提前等在了外面,盼星星盼月亮,好在星星和月亮还未升起,他们所等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
沈霜宁自己扶着车辕,慢慢下了马车。
“宁宁!你终于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景瑜仗着自己也是女子,大庭广众之下便毫无顾忌地扑过去,一把将沈霜宁紧紧抱住。
景瑜早已换下了昨日的骑装,穿了一身云锦织就的浅色宫装,头发也绾得很讲究漂亮,反观沈霜宁却像是逃荒来的,除了那披在肩上的大氅格外干净,小脸都是脏兮兮的。
景瑜却毫不在意沈霜宁身上的脏污,抱了她好久。
若非父皇有令,不准她再上山去,她早就亲自去接沈霜宁回来了。
“殿下的脚好了吗?”沈霜宁拍了拍她的肩膀。
景瑜松开她,才道:“那点小伤早就好了,倒是你,怎么这么狼狈啊。老天爷,你都经历了什么?”
沈霜宁只是一味地苦笑:“说来话长,回头再告诉你。”
景瑜也知道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点了点头。
这时谢临走了过来,正满眼关切地看着她。
沈霜宁抬眸时一下撞入他清亮的眼眸,想到的却是那位深不可测的谢大公子。
谢临昨日也负伤了,唇色还有些泛白,此刻朝她弯唇一笑:“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也想跟她说更多的体己话,甚至抱着她感受她的温度,可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兹事体大,事关乱党和永宁侯府,严铮一个禁卫军副统领自是无权限处置,也不想掺和进来,便按照裴执的吩咐,先将事情先压下。
因此主营的人都还不知道山上具体都发生了什么。
谢临更不知道,他最敬重的兄长,险些杀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裴执骑在马背上,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临看出沈霜宁应是受了伤,终是没忍住,一把抓过她的手,才惊觉她的手好凉,顿时紧张道:“你受伤了,对不对?”
谢临的手总是这么暖,也很宽大,能将她的手完全裹住。
少年的视线如此灼热,满眼都是她。
沈霜宁终究没有将手抽出来,轻声应道:“一点小伤,没事。”
谢临上上下下将她仔细扫了一遍,才心疼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山上那么黑,又那么可怕,你一个姑娘家,又是怎么渡过的?”
沈霜宁似是想到了什么,竟是生出了几分心虚,雪白的耳垂泛了点薄红,敛下眸道:“你别问了。”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是跟萧景渊共度一夜的,还是在山洞里相拥而眠,谢临知道那不得疯?何况眼下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谢临看她神情不对,于是敏锐地察觉到,沈霜宁不但有事瞒着他,而且似乎对他少了几分的亲近。
只是过了一夜而已,宁宁怎会变了呢?不会的,一定是宁宁太累了,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
他不该急着问这些的。
虽是这么想,可谢临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心慌,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仿佛害怕她就此离他而去。
“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你不用道歉。”沈霜宁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转移了话题。
“世子伤得比较重,小侯爷去看看他吧。”
谢临闻言才反应过来。对了,怎么没看到阿渊?阿渊人呢?
裴执已翻身下马,抬脚走过来时,视线在那两只交握的手上停顿片刻,才慢悠悠地出声道:“你的阿渊就快死了,再不去看,怕是连最后一眼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