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月光被晨雾浸得发白时,苏婉儿就醒了。
袖中铜牌贴着心口,像块被捂热的玉,烫得她指尖发颤。
她摸出铜牌,对着窗缝漏进的微光看——青玉菇纹路在晨雾里泛着淡青色,连花瓣上的露珠都清晰得能数出七颗。
\"百味通灵。\"她轻声念着,将铜牌按在唇上。
系统提示说能辨百种异味,昨夜她还半信半疑,此刻却突然想起御膳房后巷那坛腌菜。
前日查账时,她曾掀开陶瓮盖,只觉酸气冲鼻,可现在回想,那酸气里是不是还藏着丝若有若无的苦?
晨钟刚响过第三声,苏婉儿就往御膳房去了。
张厨子正蹲在廊下擦铜锅,见她来,手忙脚乱要起身,却被锅沿撞得膝盖一弯。\"苏伴读怎的来得这样早?\"他声音发哑,眼尾青黑,\"昨儿夜里我把膳房里里外外翻了三遍,连灶灰都筛过,可那青玉菇粉......\"
\"张叔。\"苏婉儿弯腰替他拾起掉在地上的抹布,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
她忽然凑近陶瓮,深吸一口气——酸芥菜的腥气裹着花椒香扑面而来,可在最深处,确实浮着丝极淡的苦,像晒干的茶叶梗。
\"是青玉菇。\"她退后半步,目光灼灼,\"陈立往腌菜里掺了粉,每日取两筷送御膳,量少到验毒银针都未必查得出。\"
张厨子的手猛地一抖,抹布\"啪\"地摔进泥水里。\"我就说......\"他喉结滚动两下,浑浊的眼里突然泛起水光,\"前日王司膳还笑我多心,说主子们用膳讲究,哪能天天翻旧菜坛子......\"
\"不是你的错。\"苏婉儿按住他发抖的肩膀,\"是制度的错。\"她望着灶房里进进出出的小太监,他们端着食盒穿堂风似的掠过,却没一个人能说清这盒鹿茸羹的鹿是哪座山猎的,这把香菇是哪个庄子晒的。
方公公的尖嗓音突然从院外飘进来:\"苏伴读,陛下召您去御书房。\"
御书房里飘着松烟墨的苦香。
赵顼站在书案后,手里捏着封拆开的密报,纸角被他捏得发皱。\"前朝左谏议大夫周慎行。\"他将密报推过来,墨迹里浸着冷意,\"当年他儿子因贪墨被先皇后父家参倒,悬梁自尽。\"
苏婉儿扫过密报上的名字,后颈泛起凉意。
周慎行告老还乡已十年,却在京郊置了处庄子,庄子里的厨娘每月十五往陈立手里送个油纸包——里面正是青玉菇粉。
\"他想让朕神思恍惚,再借言官之口说朕怠政。\"赵顼的指节抵着案几,骨节发白,\"你那日说要整顿御膳房,现在可有章程?\"
苏婉儿从袖中摸出个竹片本子,封皮上还沾着昨日查账时的面粉。\"膳品溯源制。\"她翻开本子,第一页密密麻麻记着\"太行鹿苑江南竹菇庄\"的印信样式,\"每样食材须有产地印、经手人画押,从采买到上桌,每道手递手都要登记。\"
\"还有膳师轮岗制。\"她翻到第二页,\"御膳房十二局,每三月换一次掌勺。
若有疏漏,前后两任同罪。\"
赵顼盯着本子看了半盏茶的工夫,突然低笑一声。\"你这小脑袋,倒比户部的账房还精。\"他抬眼时,目光里的冷意散了些,\"准了。
明日就下旨,着你协理御膳房改革。\"
御膳房的炊烟刚升起来时,苏婉儿又找着了张厨子。
他正蹲在柴房里收拾铺盖,旧棉被团成个灰团子,压着半块发硬的炊饼。
\"张叔要走?\"她倚着门框,看他粗糙的手指把被角理了又理。
\"我这把老骨头,连碗干净饭都做不周全。\"张厨子吸了吸鼻子,\"昨儿夜里我数了数,在御膳房当差三十年,经我手做的万寿宴有八回......\"他突然哽住,抓起炊饼用力咬了口,碎屑扑簌簌落进衣领。
\"您当差三十年,比谁都清楚膳房的灶火该怎么烧。\"苏婉儿走过去,将新拟的官牒拍在他铺盖上,\"陛下新设了膳务总管,专管溯源登记。
这职位,除了您这样既懂庖厨又识得庄头印信的,谁担得起?\"
张厨子抬起头,眼眶红得像刚烫过的虾。
他抖着手翻开官牒,见\"张全\"二字端端正正落在\"膳务总管\"下方,突然\"噗通\"跪在地上。\"苏伴读......\"他额头抵着青石板,声音闷得像擂鼓,\"张某这条老命,往后就拴在膳房里了!\"
暮色漫进御花园时,方公公捧着明黄缎盒来找苏婉儿。\"陛下说,明日早朝后在养心殿见您。\"他压低声音,眼角的笑纹堆成朵菊花,\"盒子里是新制的牙牌,您且先收着......\"
苏婉儿接过缎盒,指尖触到盒底凸起的纹路——是\"御膳监丞\"四个小字。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远处传来宫娥们收灯笼的脆笑。
她望着渐暗的天色,忽然想起赵顼今日说的话:\"这潭水,你既已触到底,便陪朕把它搅个透亮。\"
而她知道,更汹涌的浪,才刚刚要起。
晨雾未散时,养心殿的鎏金铜鹤香炉已飘出沉水香。
赵顼换了件月白暗纹常服,正倚着明黄软枕翻《齐民要术》,听见廊下脚步声,头也不抬便道:\"方全,去把东暖阁的翡翠盏取来。\"
\"陛下。\"苏婉儿的声音比檀香更清透,\"是臣女来了。\"
赵顼手一抖,书页\"哗啦\"翻过去三页。
他抬眼时,正见她捧着明黄缎盒站在门口,晨光从她身侧漏进来,将发间银簪照得像根细瘦的月光。\"倒比朕还守时。\"他指了指案前的绣墩,\"坐近些。\"
苏婉儿坐下时,袖中牙牌硌着腕骨。
那是块羊脂玉磨的,\"御膳监丞\"四字阴刻填青,摸起来像触到冰棱。
赵顼忽然探身,替她理了理被风掀乱的鬓角:\"昨日你说要搅透这潭水,朕便给你根搅水的竿子。\"他的指腹擦过她耳垂,\"往后御膳房上下百人,生杀赏罚全凭你一句话——但若是有人敢动朕的膳食......\"
他尾音骤然冷下来,苏婉儿却笑了:\"陛下可知张叔今早搬了新铺盖?
他说要把膳房的流水账抄三份,一份贴灶头,一份送司礼监,还有一份......\"她顿了顿,\"压在枕头底下当护身符。\"
赵顼被逗得低笑,眼角细纹都舒展开。
这时方公公捧着翡翠盏进来,盏中浮着两朵雪梅,是刚泡的碧螺春。
苏婉儿接过时,瞥见方公公朝她使了个眼色——殿外廊下,几个宫娥正端着食盒经过,裙角扫过汉白玉栏杆,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去御膳房转转吧。\"赵顼挥了挥手,\"记得让张全把新收的冬笋登记清楚。\"
苏婉儿刚跨出养心殿,就撞上丽妃的鸾驾。
八盏羊角灯在晨雾里晕成粉团,丽妃斜倚在软榻上,腕间翡翠镯碰得叮当响:\"苏伴读如今是御膳监丞了?\"她指尖挑起苏婉儿的牙牌,\"这玉质倒像去年南海进的贡,不知比本宫的茶盏如何?\"
\"娘娘的茶盏是钧窑的。\"苏婉儿垂眸,\"臣女的牙牌只敢比个'实诚'——毕竟要记膳房的柴米油盐,总不能像瓷器似的碰一碰就碎。\"
丽妃的指甲掐进软榻锦缎里。
她身后的小宫女突然轻咳一声,她这才笑着收回手:\"本宫昨日让膳房炖了银耳羹,你替本宫查查,那银耳是不是福建的?\"
苏婉儿应下时,瞥见景阳宫的宫娥正往养心殿方向跑,裙下露出半截茜色绣鞋——是皇后身边的素心。
她攥紧牙牌,加快脚步往御膳房去。
御膳房后库的霉味比往日更重。
苏婉儿举着烛台,见张厨子新贴的\"太行鹿苑江南竹菇庄\"印信整整齐齐贴在梁上,倒像两排守夜的小官。
她正查着新到的药材,忽然被一缕甜腥气勾住鼻尖——不是当归,不是枸杞,倒像......她闭了闭眼,\"百味通灵\"的铜牌在袖中发烫。
是血竭混着曼陀罗。
她顺着气味摸进最里层木架,在两箱桂圆干中间,摸到个蒙灰的檀木匣。
匣上没有任何印信,锁孔里塞着半截红绳。
她用银簪挑开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青瓷瓶,瓶身贴着褪色的纸签:\"紫云散,每服三钱,可致幻。\"
\"张叔!\"她喊了一声,又生生咽回去。
张厨子正带着小太监在院外称冬菇,嗓门大得能震飞屋檐上的麻雀。
她将檀木匣原样塞回,用桂圆干掩好,指尖却在发抖——这药若混进皇帝的参汤,莫说神思恍惚,怕是要直接昏死过去。
暮色漫进库房时,苏婉儿才摸黑回了御书房。
王公公已备好姜茶,见她脸色发白,忙要添炭:\"姑娘可是着了凉?\"她摇头,盯着案头的青铜灯树,灯芯噼啪炸出朵小灯花。
\"叮——\"
系统提示音像片雪花落进耳里。
苏婉儿猛地抬头,见眼前浮起半透明的光屏:\"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膳房肃清】,获得技能卡【药理通识】。\"她摸出铜牌,牌面的青玉菇纹路正泛着幽蓝的光,像深潭里游动的鱼。
\"药理通识......\"她喃喃念着,指尖抚过案上的檀木匣。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得人心发紧。
她起身,绕过书案后那幅《松鹤图》,在墙缝里按了按,半块青砖\"咔\"地陷进去,露出个三尺见方的暗格。
檀木匣放进暗格时,碰响了里面的铜铃。
苏婉儿望着暗格里的旧账册、密报,还有半块带血的玉佩——那是她前日在御膳房梁上发现的,刻着\"苏\"字。
她合上暗格,青砖归位的声响里,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更漏转到三更时,御书房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
苏婉儿望着案头新批的《膳房溯源条例》,忽然笑了。
她摸出\"药理通识\"的技能卡,卡片在烛火下泛着暖金的光,像把新磨的剑。
这一局,她等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