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御膳房刚生起第一炉炭火,铜壶里的水咕嘟作响,混着蒸笼里新蒸的枣泥糕甜香,在晨雾里漫开。
苏婉儿踩着青石板跨进门槛时,张厨子正揪着小徒弟的耳朵骂:\"糖霜要撒得匀!
陛下用膳讲究'甜而不齁',你这手重得能齁死御猫!\"
\"张师傅这是训徒呢?\"苏婉儿提着个粗陶罐子走近,罐口飘出淡淡姜茶热气,\"昨日见您总揉肩,我让小厨房熬了姜枣茶——驱寒暖身的,您尝尝?\"
张厨子的手顿在半空。
这御膳房的老人儿最是讲究规矩,前日苏婉儿刚来巡查时,他还梗着脖子说\"外廷女官管内廷膳食,成何体统\",此刻却盯着那罐姜茶,喉结动了动:\"苏伴读这是......\"
\"我哪敢管呀?\"苏婉儿笑着将陶罐搁在案上,指尖点了点他腰间的银钥匙,\"不过是替陛下多一双眼睛。
您看,这钥匙串上沾着桂花香,定是今早去给太后送了栗子酥?
太后最疼陛下,您这份心,陛下知道了准高兴。\"
张厨子的脸腾地红了。
他原以为这女官是来挑刺的,不想她连自己每日给太后送点心的规矩都摸得透。
他咳嗽一声,扯过粗布围裙擦手:\"那...那姜茶搁灶上温着,我让小柱子给您留碗枣泥糕。\"
小徒弟趁机溜到苏婉儿身边,小声道:\"苏姐姐,前日您教我辨菌子,我昨儿真在采买的竹篓里挑出两朵毒蕈!\"
苏婉儿摸了摸他沾着面粉的额头,余光却扫过角落的食盒架——那架底积着薄灰,可最里层的乌木食盒边缘,分明有新鲜的指痕。
这日辰时二刻,当苏婉儿第三次在账本上发现\"熊掌\"与\"青玉菇\"的数目对不上时,窗外掠过道黑影。
她抬头,正看见御膳房最末等的洒扫太监小福子缩着脖子往柴房钻,怀里鼓鼓囊囊裹着块蓝布。
\"小柱子,去把张师傅的新秤取来。\"苏婉儿将账本合上,指尖在\"福来居\"的批注上轻轻一叩,\"我去柴房看看新到的冬笋。\"
柴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漏出低低的说话声。
苏婉儿贴着门板,听见小福子的声音发颤:\"每月十五酉时,西角门第三块砖下......您说的那东西,我真不敢再带了......\"
\"不敢?\"另一个男声阴恻恻的,\"你娘的药钱可还指着我呢。\"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后退两步,正撞上端着秤的小柱子。
少年吓得手一松,铜秤砣\"当啷\"砸在青石板上。
柴房里的动静戛然而止,等她绕过去时,只看见小福子抱着空蓝布跑远,地上落着半枚碎银,沾着星点暗红——像是血。
\"马侍卫。\"当晚,苏婉儿站在御书房廊下,望着檐角悬挂的铜铃,\"劳你明日起暗中跟着小福子。
他若出了宫,记清他见的人、说的话。\"
马侍卫的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单膝点地:\"末将明白。\"
三日后的黄昏,马侍卫的密报塞进了苏婉儿的妆匣。
她展开那张染着草汁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西市醉仙楼,穿青布衫的络腮胡,交予小福子一个油纸包。\"
\"好。\"苏婉儿将纸团扔进炭盆,火苗\"腾\"地窜起,映得她眼底发亮,\"该收网了。\"
是夜,御膳房档案室的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苏婉儿猫在梁上,借着月光看见那道黑影翻窗而入——不是小福子,是个裹着夜行衣的壮实汉子。
他摸出短刀撬开箱锁,手指刚碰到账本,房梁上突然坠下条银鞭,\"啪\"地缠住他手腕!
\"拿下!\"马侍卫的断喝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几个侍卫从暗处扑出,将汉子按在地上。
苏婉儿顺着银鞭滑下,借着火折子的光,正看见那汉子腰间露出半截蓝布——和那日小福子怀里的一模一样。
\"说!谁派你来改账本?\"马侍卫的刀尖抵住汉子咽喉。
汉子疼得龇牙咧嘴,突然咧嘴一笑:\"小的就是个跑腿的,哪知道那么多?
您要想知道......\"他的目光扫过苏婉儿,\"去问吏部陈侍郎吧。\"
苏婉儿的呼吸一滞。
她望着汉子被拖走的背影,听着他的笑声在长廊里回荡,袖中紧攥的玉璜硌得生疼。
陈立......原来这张网的线头,竟在堂堂吏部侍郎手里。
更鼓声从宫墙外传进来,已是子时三刻。
苏婉儿望着档案室里被翻乱的账本,突然想起前日小福子掉落的碎银上那点暗红——或许不是血,是某种菌子的汁液?
她蹲下身,捡起汉子遗落的短刀。
刀刃缝隙里卡着片深褐色碎屑,凑到鼻端轻嗅,是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极了青玉菇被碾碎后的味道。
\"苏伴读。\"方公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让您去养心殿。\"
苏婉儿将短刀收进袖中,转身时,月光正落在\"福来居\"的批注上。
她忽然明白,陈立要那么多熊掌,哪里是为了膳食?
怕是借御膳房的幌子,行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了。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马侍卫的刀背重重磕在汉子膝弯,那人\"扑通\"跪在地砖上,额角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苏婉儿站在廊下,袖中短刀硌得腕骨生疼——刀刃缝隙里那点深褐碎屑,此刻正随着烛火摇晃,泛着妖异的光。
\"说!\"马侍卫抽出腰间软鞭,鞭梢卷住汉子后颈往上提,\"是谁教你往御膳房账本里塞假数目?
青玉菇和熊掌的差额,都去了哪儿?\"
汉子喉结滚动,目光却扫向苏婉儿。
她忽然想起前日小福子怀里的蓝布,想起碎银上那点暗红——原是青玉菇汁液染的。
这菌子本就剧毒,若混入御膳......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开口:\"你腰间蓝布是福来居的标记,他们每月十五送熊掌到御膳房,可账本上记的是十斤,实际只送八斤。
少的两斤,是不是被陈侍郎的人截了?\"
汉子浑身一震,额角的血珠落得更急。
马侍卫的鞭梢又紧了几分,他终于扯着嗓子喊:\"是陈侍郎身边的周管家!
他说要往熊掌里掺青玉菇粉,说是...说是让陛下吃了后总犯头疼,精神恍惚!\"
苏婉儿的耳中嗡鸣。
她想起半月前赵顼批改奏折时揉着太阳穴的模样,想起太医院说\"龙体偶感风邪\"的含混诊断——原是有人在膳食里下慢性毒!
\"马侍卫,把他的供词录下来。\"她声音发颤,却强撑着稳住,\"短刀上的碎屑让太医院验,蓝布送去内务府查来源。\"
马侍卫应了一声,押着汉子往外走。
汉子经过苏婉儿身边时突然抬头,咧嘴一笑:\"苏伴读,您以为陈侍郎是顶头的?
他上头还有人呢......\"
\"闭嘴!\"马侍卫甩了个鞭花,抽得汉子踉跄。
苏婉儿望着两人消失在夜色里,指尖攥紧袖中短刀——那抹冷笑像根刺扎进她心里,她忽然明白,这张网远比想象中深。
\"苏伴读?\"方公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太监举着盏羊角灯,灯影里他的眉峰紧蹙,\"方才马侍卫让人来报,老奴便赶来了。\"
苏婉儿转身,将短刀和供词一并递过去:\"方公公,这是证据。
陈立意图通过膳食害陛下,再拖下去......\"她没说完,方公公已接过东西,指节因用力泛白。
老太监的喉结动了动,忽然弯腰行了个大礼:\"苏伴读大恩,老奴替陛下记着。\"说罢转身就走,灯笼在廊下投出细长的影子,很快融入夜色。
养心殿的烛火彻夜未熄。
苏婉儿被宣进殿时,赵顼正站在御案前,玄色龙袍在风里翻卷,像团压着的乌云。
他转头时,目光冷得像刀:\"你怎敢擅自行动?\"
\"臣不敢擅权。\"苏婉儿跪在金砖上,仰头望他,\"前日见陛下揉着太阳穴说'头沉',太医院又查不出病因......臣唯恐是膳食出了问题,才......\"她声音发哽,\"若真等出了大事,臣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赵顼的手指在御案上叩了两下。
他望着她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半月前她蹲在御膳房查账本的模样——素色裙角沾着面粉,却偏要把每笔数目都对得清楚。\"你倒是用心良苦。\"他叹了口气,声音软下来,\"起来吧。\"
苏婉儿扶着案角站起,这才发现他案头堆着太医院刚送来的验毒报告:\"青玉菇粉微量入膳,月余可见头晕心悸之症,三月可致神思恍惚......\"墨迹未干,还带着墨香。
\"陈立已被拿下。\"赵顼指节抵着眉心,\"但他只说受周管家指使,周管家今早投了护城河。\"他抬眼时,目光里有暗潮翻涌,\"你说那汉子提'上头有人',你怎么看?\"
苏婉儿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汉子临去前的冷笑,想起\"福来居\"账本上那个模糊的批注——像是个旧印,纹路有些熟悉。\"或许...是前朝的人?\"她斟酌着开口,\"陈立当年曾在故相府当幕僚,而故相......\"
\"住口。\"赵顼突然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震颤。
他转身望向窗外,月光正落在他紧绷的肩线上,\"今夜你且回去。\"
回到偏殿时,更鼓已敲过三更。
苏婉儿卸下发簪,正欲解裙带,耳畔突然响起系统提示音:\"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香中识毒】,获得技能卡【百味通灵】。\"
她摸出怀里的铜牌,指尖触到卡面浮起的纹路——是朵半开的青玉菇,花瓣上凝着晨露般的微光。
系统提示在脑海里继续:\"激活后可辨百种异味,尝出膳食中微量毒素。\"
\"来得正是时候。\"苏婉儿将铜牌贴身收好,望着窗外的月亮。
风穿过廊角铜铃,发出细碎的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她忽然想起赵顼说周管家投河,想起汉子那句\"上头还有人\"——前朝故相的旧部,当年曾与先皇后母家有过旧怨......
更鼓再次响起,已是四更。
苏婉儿吹灭烛火,躺进被窝时,袖中铜牌贴着心口,烫得发烫。
她闭眼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潭水,远比她想的更深。
而她,才刚触到水底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