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粘稠、冰冷,带着虚空乱流特有的死寂与侵蚀感。
林煞的身影没入岩壁裂缝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口吞噬。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绝对的虚无包裹着每一寸感官。唯有胸口劫灭剑骨沉重而坚韧的搏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维系着意识的方向感。
归墟剑冢的孤寂与悲鸣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纯粹的、仿佛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永恒黑暗。
天剑令在左手中持续发烫,令牌深处,母亲的守护意念烙印传递出清晰的指引,如同无形的罗盘,牢牢锁定着玄域的方向。那枚仅剩一角残布的香囊,被他珍重地贴身收好,此刻也传递出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温润,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暖源。
林煞没有动。他如同悬浮在无垠的虚空,任由那无形的虚空乱流裹挟着身躯移动。新生的躯壳在黑暗中沉寂,琉璃经脉中凝练如汞的暗金剑煞缓缓流淌,带着劫灭的沉重与守护的温润。识海中那熔炼万剑的灰金色意志核心,如同新生的星辰,散发着内敛而坚韧的光芒。
他在适应。
适应这具历经劫难重铸的身躯。
适应那劫灭与守护在剑骨深处形成的微妙平衡。
更在适应……这份前所未有的力量,以及力量背后那如影随形的、来自守墓人的沉重警告。
每一次劫灭剑骨的搏动,都泵送出磅礴的力量感,却也伴随着法则层面的细微撕裂感。守护剑印的光芒温润流转,如同最坚韧的堤坝,不断弥合着那细微的裂痕。这是一个动态的平衡,每一次呼吸,都是生与死的钢丝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载。
前方的绝对黑暗中,骤然撕开一道细微的、不规则的缝隙!
刺目的光线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林煞久处黑暗的瞳孔!强烈的灼痛感让他瞬间闭上了眼睛,身体本能地绷紧!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灌入双耳!
人生!兽吼!金属碰撞!车轮辘辘!粗鄙的叫骂!痛苦的呻吟!还有空气中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汗臭、血腥、劣质酒气、腐烂垃圾、排泄物的恶臭、以及某种劣质矿石燃烧后的刺鼻硫磺味!
所有的感知,在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到极致的信息洪流彻底淹没!
林煞猛地睁开眼!
适应了强光的刺痛后,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他正站在一条狭窄、肮脏、拥挤不堪的街道入口。脚下是坑洼不平、被各种污秽浸染成深黑色的泥泞地面。两侧是低矮歪斜、用粗糙黑石和破烂木板胡乱搭建的棚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油毡和不知名的兽皮。歪斜的招牌用拙劣的字体写着“黑石酒馆”、“瘸腿铁匠”、“活命药渣”之类的字眼。
街道上挤满了人!或者说,挤满了各种难以形容的存在!
赤膊着上身、肌肉虬结、扛着巨大矿篓、皮肤被矿粉染成灰黑色的壮汉,如同沉默的牲口,在泥泞中艰难跋涉。
穿着破烂皮甲、眼神凶戾、腰挎缺口弯刀、身上带着新鲜血痂的佣兵,三五成群,推搡叫骂。
裹着肮脏头巾、眼珠浑浊、蹲在墙角向路人兜售着发霉草根和可疑肉干的老妪。
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在泥水中翻找着食物残渣的孩童,眼中只有麻木的饥饿。
甚至还有几个拖着沉重锁链、皮肤覆盖着粗糙鳞片、眼神浑浊麻木的类人生物,被穿着统一制式皮甲、手持带刺鞭子的守卫驱赶着前行!
空气污浊得如同实质的泥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腥臭和硫磺味,刺激着喉咙。头顶,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如同虬结的血管,在低矮的棚屋之间纵横交错,不时有滚烫的蒸汽和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浑浊液体从管道的裂缝中喷射出来,引起路人的咒骂和躲避。
混乱!肮脏!野蛮!弱肉强食!
这里就是玄域?
这就是母亲守护意念烙印指引的方向?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和不适瞬间攫住了林煞。归墟剑冢的孤寂苍凉与眼前这幅活生生的、充满原始暴戾的混乱画卷形成了天壤之别!
然而,就在他心神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冲击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黏腻、带着毫不掩饰贪婪和恶意的窥视感,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舔舐过他的后颈!
林煞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劫灭剑骨深处本能地爆发出低沉的嗡鸣!灰金色的劫灭剑意几乎要透体而出!他猛地侧身回头!
目光如电,瞬间穿透了街道上熙攘混乱的人流!
目标锁定!
在街角一处堆满腐烂垃圾和废弃矿渣的阴影里,一个如同老鼠般蜷缩的身影!
那人裹着一件油腻发亮、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破旧斗篷,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个尖削肮脏的下巴和两片干裂起皮的嘴唇。他蹲在垃圾堆旁,手里抓着一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腐肉,正贪婪地啃噬着,污浊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但那双从兜帽缝隙里透出的眼睛,却如同两点幽幽的鬼火,死死地盯在林煞身上!
那目光,贪婪!饥渴!如同饿鬼看到了鲜美的血肉!更带着一种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狂喜!
当林煞冰冷的目光穿透人流,精准地落在他身上时,那“老鼠”般的窥视者身体猛地一僵!啃食腐肉的动作瞬间停滞!兜帽阴影下的眼睛里,贪婪瞬间被惊恐取代!他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将手里的腐肉一扔,身体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近乎贴地的姿态,嗖地一下窜进了身后更深的、堆满垃圾和废弃矿渣的狭窄巷道!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快的身法!
绝非普通的乞丐或流民!
林煞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劫灭剑骨深处那点灰金色的寂灭锋芒在左眼瞳孔深处一闪而逝。守护剑印在胸口微微发烫,传递着警惕的意念。
刚出剑冢,就被盯上了?
是巧合?还是……自己的身份或者这块骨,已经引来了某些存在的注意?
他没有立刻追去。在这混乱陌生的环境里,贸然行动只会暴露更多。他缓缓收回目光,如同磐石般站在泥泞的街口,任凭身边人流汹涌推挤,嘈杂的声浪和刺鼻的气味将他淹没。新生的躯壳散发着一种沉凝如山的气息,混乱的人流撞在他身上,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不由自主地分开。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地方。更需要知道,那道指向七杀殿的、燃烧着血仇的路径,该从何处开始。
林煞的目光扫过街道两侧歪斜的招牌。最终,落在了斜前方不远处一栋相对“体面”些的黑石建筑上。那建筑有两层,墙壁用粗糙的黑石垒砌,缝隙里塞着泥巴。二楼的窗户用脏污的木板钉死,只留下狭窄的缝隙。一块被油烟熏得发黑的木牌挂在门口,上面用粗糙的白漆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酒杯图案。
黑石酒馆。
那里,是混乱的旋涡中心,也是信息汇聚的泥潭。
林煞迈开脚步。步伐沉稳,踏在泥泞的地面上,却几乎没有溅起污秽。他推开那扇用兽皮和破布勉强遮挡的、油腻发亮的厚重木门。
轰——!!!
更加狂暴的声浪混合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劣质酒精、汗臭、呕吐物和血腥气味,如同实质的重拳,狠狠砸在脸上!
酒馆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挂在黑石墙壁上的劣质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将里面攒动的人影拉得扭曲变形。粗糙的黑石吧台后,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光头上纹着狰狞刺青的壮汉,正用一块油腻的抹布擦拭着同样油腻的酒杯。吧台前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酒客,大声叫嚷着,拍打着桌子。
角落里,几个穿着破烂皮甲的佣兵围着一张油腻的木桌,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不知真假的冒险经历,桌上堆满了空酒罐和啃剩的骨头。
另一侧,几个矿工模样的汉子沉默地灌着劣质的麦酒,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麻木。
更深处,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似乎还有几双警惕而危险的眼睛在闪烁。
当林煞推门而入的瞬间,喧嚣的声浪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无数道目光瞬间投射过来!
审视!好奇!警惕!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恶意与贪婪!
他太“干净”了。
虽然身上的麻布袍子同样简陋,甚至带着归墟剑冢的尘埃,但那新生的、如同百炼精钢般的身躯,那沉稳如山岳的步伐,尤其是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深邃沉静的眸子……都让他与这个混乱肮脏的底层世界格格不入!
吧台后那个光头刺青的壮汉酒保,擦拭酒杯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双凶戾的小眼睛眯起,如同毒蛇般上下打量着林煞,尤其在他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并无武器)和胸口(守护剑印的光芒被麻布掩盖)停留了片刻。
几道身影从角落的阴影里站了起来,眼神不善地围了过来。
林煞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他无视了那些围拢过来的不善目光,径直走向吧台。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挡在身前的人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缝隙。
他走到吧台前,与那光头酒保隔着油腻的台面对视。
“一碗水。”林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他没有说“酒”,这具新生的躯体对那种劣质的刺激物本能的排斥。
光头酒保脸上的横肉抖动了一下,凶戾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林煞,似乎在掂量着这个“生面孔”的分量。几息之后,他猛地将手里油腻的抹布砸在吧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粗声粗气地吼道:“水?老子这里只有酒!断肠烧!十个铜子一罐!没钱就滚出去舔泥巴!”
他的吼声如同信号,那几个围拢过来的身影又向前逼近了一步,脸上露出狞笑,手指有意无意地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酒馆内的喧嚣声更低了,所有人都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望了过来。
林煞的目光依旧平静,如同深潭。他没有去看那些围拢的恶徒,只是缓缓抬起了左手。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凝练到令人心悸的灰金色锋芒,如同实质的针尖,瞬间在他食指指尖凝聚!这锋芒并不外放,却带着一种破灭万法、终结轮回的寂灭真意!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缕锋芒的出现而微微扭曲、凝固!
吧台后的光头酒保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横肉瞬间绷紧!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形容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身后的墙壁上,那盏昏黄的油灯火焰猛地一缩,仿佛随时会熄灭!
围拢过来的那几个恶徒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僵!他们按在武器上的手指变得僵硬无比,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了全身!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尖叫:退!快退!否则会死!
林煞的指尖,那点灰金色的锋芒微微一闪,随即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水。”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等…等着!”光头酒保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凶戾之气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恐。他几乎是连滚爬地转过身,手忙脚乱地从吧台下抓出一个相对干净的陶碗,从一个巨大的木桶里舀了满满一碗浑浊的、带着泥沙沉淀的井水,哆哆嗦嗦地推到林煞面前。
林煞没有理会他,端起陶碗,将浑浊的冷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带着泥沙的粗糙感滑过喉咙,却浇不灭体内那股沉寂的火焰。
就在他放下陶碗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黑石吧台内侧,那油腻污秽的墙壁上,贴着几张颜色发黄、边缘卷起的粗糙兽皮纸。
其中一张兽皮纸上,用粗劣的炭笔画着一个极其潦草的人像。人像的五官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却被刻意画得阴鸷狠厉,嘴角带着一丝狰狞的弧度。人像下方,用醒目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暗红色颜料,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悬赏:林煞!**
**青岚宗叛逆,身怀异宝!**
**死活不论!擒获者,赏中品灵石百块!提供确切行踪者,赏十块!**
**落款:七杀殿·玄域外事堂**
在那潦草人像的旁边,还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如同骨刺般的图案标记!
林煞握着陶碗的手指,无声地收紧。
粗糙的陶碗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微裂痕。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惊恐未定的酒保,落在那张悬赏令上。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
只有沉寂了太久、终于找到了目标的……凛冽杀意。
七杀殿。
玄域外事堂。
血仇的起点,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