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苍狼城斑驳的城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恶鬼在啃噬。
城头,镇北军玄黑色的战旗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猎猎翻卷,旗面被风扯得笔直,透着一股死战不屈的悲壮。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汗臭和劣质油脂混合的刺鼻味道,压得人喘不过气。
秦烈按着冰冷的垛墙,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披着半旧的狼皮大氅,身形在寒风中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插在城头的标枪。目光如鹰隼,越过城墙下开阔的、布满拒马和陷坑的缓冲地带,投向远方。
地平线上,一道蠕动的黑线,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态势,向着苍狼城压来。
起初只是模糊的潮头,渐渐能分辨出攒动的人头,反射着寒光的矛尖,以及无数踏起滚滚黄尘的马蹄。
沉闷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蹄声和脚步声,已经隐隐传来,敲打着每一个守城士兵紧绷的心弦。
“来了。”
林风的声音在秦烈身后响起,带着刀刮铁锈般的沙哑。他按着腰间的刀柄,甲叶上还沾着昨夜巡防的寒霜。
“秃鲁花的狼头大纛,错不了。斥候估算,至少一万两千骑,披甲率极高,后面还跟着攻城器械!”
秦烈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冰冷的寒意顺着垛墙侵入掌心,却压不住他胸腔里那颗正沉稳搏动的心脏。
三天前那份军情司急报的内容再次掠过脑海:北漠王庭震怒,猛将秃鲁花亲率精锐万人队,誓要踏平苍狼城,血洗周洪伏诛之耻!
“弩机准备得如何?”
秦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
“城头十二架神机弩全部就位,弩匣填满,淬了阿依娜姑娘配的‘狼毒’。”
林风语速飞快,“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各段都已备足。匠作营赶制的铁蒺藜和地钉,全撒在城外百步之内了。”
“士气呢?”
林风沉默了一瞬,才低声道:“兄弟们……绷得很紧。秃鲁花的名头太凶,宗师级的高手……有些新兵蛋子,腿肚子在抖。”
秦烈终于侧过头,目光扫过城墙。
一张张沾着尘灰、被寒风冻得发青的脸孔映入眼帘。有跟随他血战碎石滩、剿灭周洪的老兵,眼神凶悍,死死盯着逼近的敌军;也有刚招募不久的新卒,握着长矛的手在微微颤抖,嘴唇抿得发白,掩饰着内心的恐惧。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沉默中悄然蔓延。
“怕?”秦烈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城砖上,瞬间吸引了附近所有士兵的注意。“告诉你们,老子也怕!”
城头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们的镇守使大人。
秦烈猛地一指城外那越来越近、铺天盖地的黑色狂潮,声音如同炸雷:“怕他秃鲁花宗师修为?怕他北漠一万铁骑?怕死?!”
他踏前一步,玄黑的大氅在风中狂舞,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扫过每一张或惊愕或茫然的脸:“老子告诉你们怕什么!怕城破之后,你们的父母妻儿被这些草原豺狼像猪羊一样拖走!怕你们守护的家园变成一片焦土!怕你们的骨头被野狗叼去啃食!怕死了,还他娘的背着个懦夫的骂名,连祖坟都进不去!这才叫怕!”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士兵们的心上。恐惧被更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点燃!
“看看你们身后!”
秦烈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看看苍狼城!里面是你们的家!是你们的根!是生养你们的土地!今天,你们脚下站的,就是最后一道墙!退一步,身后就是地狱!你们告诉我,是像个孬种一样尿着裤子等死,还是像个带把的爷们,抄起家伙,跟这帮想毁你们家的畜生拼了?!”
“拼了——!!”一声嘶哑的咆哮从一个老兵喉咙里迸发,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拼了!!”
“干死这帮狗娘养的!!”
“守住苍狼城!!”
……
压抑的恐惧瞬间转化为狂暴的怒吼,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城墙上,刀枪并举,无数双眼睛变得赤红,粗重的喘息喷出白雾,汇聚成一股惨烈的杀气,直冲云霄!连那呼啸的北风,似乎都被这股骤然升腾的凶悍之气压了下去!
秦烈猛地拔出腰间的“破军”刀,雪亮的刀锋在阴沉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直指城外汹涌而来的黑色狂潮!
“镇北军——!”
“在——!!!”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得城墙都在颤抖!
“弓弩上弦!礌石就位!给老子——准备接客!”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瞬间传遍城墙每一个角落。嘎吱嘎吱的弩机上弦声、沉重的滚木礌石被推到垛口的摩擦声、弓弦绷紧的嗡嗡声……汇成一片死亡降临前的序曲。
方才还因恐惧而颤抖的新兵,此刻也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拉开弓弦,将冰冷的箭簇对准了城下。
黑色的潮水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前排骑兵狰狞的面孔和他们座下喷着白气的战马。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狼头、獠牙滴血的黑色大纛,在狂风中怒卷,如同地狱的旗帜,引领着毁灭的洪流。
大纛之下,一个格外魁梧雄壮的身影端坐在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
那人身高近丈,披挂着重型玄铁鳞甲,裸露的臂膀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脸上横亘着数道狰狞的刀疤,一双铜铃般的巨眼闪烁着残忍暴虐的凶光,正是北漠猛将——秃鲁花!
他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宗师初期的磅礴气势毫无保留地散发开来,形成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提前一步狠狠拍打在苍狼城的城墙上!城头一些修为较弱的士兵,顿时感到呼吸一窒,胸口发闷,刚刚鼓起的勇气竟有了一丝动摇的迹象。
秃鲁花勒住战马,举起一只裹着铁甲、如同熊掌般的巨手。
轰隆隆!
奔腾的北漠大军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在距离城墙约三百步处缓缓停下。万余人马肃立,只有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和旗帜猎猎的声响,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这沉默的军阵,比震天的喊杀更具压迫感。
秃鲁花那双凶戾的巨眼,如同盘旋在尸堆上的秃鹫,缓缓扫过苍狼城头。最终,定格在玄黑战旗下,那个按刀而立的年轻身影上。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轻蔑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
“秦——烈——!”
一声如同滚雷般的咆哮,裹挟着狂暴的真元,瞬间撕裂了空气,狠狠砸向城头!“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就是你,杀我使者,害我同袍,坏我王庭大事?!今日,本帅亲至,定要将你这破城碾为齑粉!将你碎尸万段,头颅制成酒器!”
宗师级的威压伴随着这充满杀意的咆哮,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轰击在守城将士的心神之上!不少士兵脸色瞬间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悄然爬上心头。
城墙上,一片压抑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道屹立在战旗下的身影。
秦烈缓缓抬起眼睑。冰冷的视线穿越数百步的距离,与秃鲁花那暴虐的目光在空中狠狠碰撞!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激烈的反驳。他只是微微吸了一口气,胸腔缓缓起伏,仿佛要将那扑面而来的宗师威压和漫天杀意,尽数吸入体内。
怀中的青铜古镜碎片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精神核心深处,那点刚刚萌芽的“铁血之势”,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星火,猛地一颤!一股冰冷、沉重、带着不屈锋芒的微弱气息,无声无息地从他挺拔的身躯内弥漫开来。
这气息极其微弱,远不如秃鲁花的宗师威压那般磅礴浩大。但它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和凝聚感,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扫过秦烈周围十丈范围!
站在他身边的林风、以及附近的亲卫营精锐,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掠过心头,仿佛被冰冷的刀锋轻轻刮过皮肤。方才因秃鲁花咆哮而翻腾的气血和动摇的意志,竟在这股微弱气息的笼罩下,奇迹般地迅速平复下来!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凶狠!
秦烈踏前一步,站到了垛口的最前沿。寒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下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没有刻意灌注真元,却奇异地压过了呼啸的风声,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守城士兵的耳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冰冷:
“秃鲁花。”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箭,钉在城外那不可一世的北漠统帅身上。
“想拿本官的头做酒器?”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森寒的杀机。
“就凭你这头草原上快老掉牙的瘸狼?”
“先爬上本官的城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