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城西,校场。
初冬的寒风卷起地上的浮尘和枯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但这点寒意,完全被校场上蒸腾的热血和震天的喊杀声所驱散。
“杀!杀!杀!”
五百名披着简易皮甲的新兵,排成略显松散的方阵,在几个老兵队正的嘶吼下,一遍遍演练着古镜优化后的《血战八式》。
动作远不如亲卫营那般整齐划一,气势也欠缺凝练,但那股子刚从流民和边民中选拔出来的、带着泥土和汗腥味的凶悍野性,却在笨拙的动作中显露无疑。
每一次劈砍突刺,都伴随着用尽全力的咆哮,眼神里充满了对改变命运的渴望和对力量的贪婪。
秦烈一身玄黑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狼皮大氅,负手立于点将台边缘。
寒风掀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露出下面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他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那些新兵身上,而是投向了校场另一侧。
那里,是亲卫营的专属区域。
一百名披挂整齐、手持制式战刀的精锐,如同钢铁浇铸的雕塑,鸦雀无声地矗立在寒风中。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新兵营的喧嚣躁动截然不同。
那是经历过碎石滩血战、经历过周洪之乱,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才有的沉默与肃杀。像一群收拢了爪牙、正在假寐的凶狼。
林风站在亲卫营最前方,同样沉默。他微微侧头,目光与点将台上的秦烈在空中一碰,随即又迅速垂下。
秦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林风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随即炸雷般的声音响彻半个校场:“亲卫营!结阵——‘锋矢’!”
“喝!”一百人齐声低吼,如同闷雷滚过地面。
原本静立的方阵瞬间活了!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被启动,人影交错,脚步踏地发出沉闷的轰鸣!仅仅几个呼吸,一个尖锐的、充满侵略性的冲锋阵型便已成型!
最前方的三人为箭头,林风居中,左右各一名气息彪悍的老兵,其后层层叠叠,如同一支蓄势待发的巨大箭簇!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煞气,开始在这小小的锋矢阵周围凝聚、盘旋!
“目标!前方木桩阵!《血战八式》——破阵!”林风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杀——!!!”
一百人同声咆哮!声浪汇聚,竟将校场上空的寒风都撕开了一道口子!整个锋矢阵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松开,化作一道黑色的钢铁洪流,以林风为锋,狠狠撞向前方五十步外、模拟敌军阵列的密集木桩群!
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最直接、最粗暴的力量与速度!冲锋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每一个旁观者的心头!新兵营那边的演练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恐怖的一幕!
秦烈站在点将台上,眼神锐利如鹰隼。他没有去看那势不可挡的冲锋阵型,反而缓缓地、近乎无声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静室中三天三夜的感悟,那块残碑带来的沉重战意,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此刻被眼前这惨烈冲锋的杀气所引动,开始在他精神核心深处苏醒、翻涌。
他尝试着,将意念沉入那点刚刚萌芽的、微弱却坚韧的“势”。那是一种极其模糊的感觉,如同在黑暗中摸索一柄无形的剑。他将自己代入冲锋的队列,代入林风的位置,代入那即将与“敌阵”碰撞的瞬间!
轰!
钢铁洪流狠狠撞入了木桩群!
最前方的木桩在蕴含着《龙象霸体诀》巨力的战刀劈砍下,如同朽木般瞬间爆裂!木屑纷飞!亲卫营士兵的动作简洁、高效、狠辣!优化后的《血战八式》被他们发挥得淋漓尽致!劈、砍、撩、刺、格、挡、旋、斩!八式连环,毫无滞涩!每一次兵刃的挥动,都伴随着筋骨齐鸣的爆响和敌人(木桩)碎裂的哀鸣!
他们相互掩护,彼此协同,如同一架高速运转的绞肉机,在密集的木桩阵中硬生生犁开一条血肉(木屑)铺就的通道!喊杀声、木桩爆裂声、刀锋破空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狂暴的死亡乐章!浓烈的煞气如同实质的狼烟,在冲锋的阵型上方翻滚升腾!
秦烈的心脏,随着那每一次沉重的撞击而剧烈搏动。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将校场上那弥漫的杀伐血气吞入腹中!
一股冰冷而灼烫的奇异感觉,顺着脊椎直冲脑门!静室中感悟到的那点雏形“势”,在这真实的战场杀气的刺激下,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猛地燃烧起来!
他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站到了点将台的最边缘。右手,无声无息地按在了腰间“破军”刀的冰冷刀柄上。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岳又锐利如刀锋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挺拔的身躯内弥漫开来!
这股气息极其微弱,远不如石碑战意那般狂暴,也不如亲卫营冲锋凝聚的煞气那般浓烈外显。但它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如同无形的波纹,瞬间扫过整个校场!
正在疯狂劈砍木桩的林风,动作猛地一顿!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头来自洪荒的顶级掠食者盯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他骇然转头,望向点将台!
不仅仅是林风!所有正在冲锋、劈砍的亲卫营士兵,都在同一瞬间感到了异样!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一种让他们下意识想要臣服、想要避让的恐怖威压!虽然微弱,却直指心神!冲锋的势头都为之一滞,阵型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紊乱!
就连远处那些呆若木鸡的新兵,也仿佛被无形的寒风扫过,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茫然地四下张望,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心悸从何而来。
点将台上的秦烈,仿佛没有察觉下方的异样。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瞳孔深处,那点猩红的光芒再次闪现,比在静室中更加清晰!他按着刀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冲锋和劈砍。
在古镜那冰冷的“映照”之力辅助下,在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并与那萌芽的“铁血之势”共鸣的状态下,整个冲锋的亲卫营阵型,仿佛被剥去了血肉,只剩下由气血、力量、动作轨迹和精神意志构成的“骨架”!
他看到林风挥刀时,因旧伤未愈而导致的右肩一丝微不可查的迟滞;
他看到左侧箭头老兵因用力过猛,下盘出现了一丝不稳的虚浮;
他看到阵型中段,两名士兵在转换位置时,配合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到十分之一息的空隙;
他甚至“看”到,当那股无形的“势”扫过他们时,每个人气血运行的瞬间加速或迟滞,以及精神意志上出现的微小波动——那是对上位意志本能的敬畏与战栗!
这些破绽和弱点,在平时激烈的战斗中几乎无法察觉,但在秦烈此刻这种奇特的“视野”和“势”的压制下,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清晰可见!
“左三,沉腰!右五,收力三分!中段,补位!”秦烈冰冷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校场上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亲卫营士兵的耳中!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命令的魔力!被点到的士兵,几乎是在听到指令的瞬间,身体便本能地做出了调整!
左三那名因下盘不稳差点摔倒的老兵猛地一沉腰胯,稳住了重心;右五那个挥刀过猛的士兵强行收住力道;中段两名士兵脚下步伐瞬间交错,完美地填补了那一闪而逝的空隙!
整个原本出现细微迟滞的锋矢阵,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瞬间变得更加流畅,更加稳固,冲锋的势头甚至比刚才更猛了一分!那股因秦烈“势”的压制而出现的凝滞感,竟被这精准的指令和及时的调整硬生生冲散!
“破!”林风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契机,暴吼一声,手中战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狠狠劈开前方最后一排粗大的木桩!
轰隆!
木屑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整个模拟敌阵的核心被彻底洞穿!亲卫营士兵收刀而立,微微喘息,汗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成一片白雾。他们看向点将台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热与敬畏!
刚才那种感觉……那种仿佛被大人彻底看穿、灵魂都被震慑的感觉,还有那如同神来之笔、瞬间扭转战局的指令……这就是大人的力量吗?一种超越了他们理解的力量!
秦烈缓缓松开了按着刀柄的手。指尖离开冰冷的金属,那股弥漫而出的无形“势”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消失无踪。
瞳孔深处的猩红光芒隐去,只剩下深潭般的沉静。他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太阳穴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
精神力的消耗,比想象中更大。这初生的“铁血之势”,如同雏鸟,每一次催动和维持,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而古镜的“映照”与“势”的结合,更是对精神力的双重压榨。
但他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
有效!真的有效!
这“铁血之势”的雏形,不仅能在精神层面对敌人(哪怕是己方士兵)形成微弱的压制,更重要的是,它能极大地增强古镜“映照弱点”的能力!
两者结合,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足以洞穿迷雾,直指要害!方才那精准到毫巅的指挥,便是最好的证明!
“大人!”林风快步跑上点将台,脸上残留着激动和一丝后怕,“刚才那是……”
“一点小感悟。”秦烈打断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让兄弟们收队,好好休整。新兵营,继续练!练到抬不起胳膊为止!”
“是!”林风肃然领命,看向秦烈的眼神更加崇敬。他不再多问,转身大步离去,吼声如雷:“亲卫营!收刀!回营休整!新兵营的兔崽子们!看什么看?!给老子接着练!今天练不完三百次劈砍,晚饭都别想吃!”
新兵营那边顿时响起一片哀嚎,但在老兵队正凶狠的鞭策下,很快又响起了更加卖力的喊杀声和兵刃破空声。
秦烈独自站在点将台上,任凭寒风卷动狼皮大氅的下摆。他望向北方铅灰色的天际线,那里是茫茫草原,是蠢蠢欲动的金狼部,是拓跋宏和那恐怖狼灵的威胁。胸中那点刚刚萌芽的“铁血之势”,如同风中烛火,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
还不够!这点力量,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惨烈的磨砺,需要更强大的压力,需要真正的鲜血与死亡,来淬炼这把刚刚成形的意志之刃!北漠王庭的报复,金狼部的威胁……这些都将是磨刀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同骤雨般由远及近,打破了校场的喧嚣!
一匹口吐白沫、浑身汗水的快马如旋风般冲入校场,马背上的骑士浑身浴血,背上插着两支折断的羽箭,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报——!急报——!!”嘶哑凄厉的吼声划破长空,“北漠……北漠秃鲁花……率万人队……兵临黑石城下!黑石城告急!请求……请求镇守使大人……驰援——!!!”
骑士吼完,便力竭昏死过去。
整个校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卷着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新兵们脸色煞白,握刀的手都在发抖。亲卫营的士兵们则瞬间握紧了刀柄,眼神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齐刷刷地看向点将台!
秦烈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一点猩红的光芒,如同被鲜血点燃,骤然亮起!沉寂的“铁血之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在他精神核心中苏醒、咆哮!
他踏前一步,冰冷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整个死寂的校场:
“亲卫营,披甲!备马!半炷香后,随我出征——黑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