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城西区,“鬼市”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
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地压下来,将这片区域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
只有零星几点昏黄摇曳的灯火,从歪斜的、用破毡子勉强遮挡的门窗缝隙里透出,像极了荒坟间飘荡的鬼火,非但不能照亮前路,反而将扭曲怪诞的影子投在泥泞污秽、混杂着牲畜粪便和腐烂垃圾的狭窄巷道里,更添几分阴森。
寒风在这里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沙砾和不知名的碎屑,发出呜咽般的嘶鸣,裹挟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劣质烟草的呛人、廉价烈酒的刺鼻、汗腺分泌的酸腐、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和铁锈味——粗暴地钻进人的鼻孔。
秦烈和林风裹在厚实却肮脏的羊皮袄里,头上扣着遮住大半张脸的破旧毡帽,如同两滴融入污水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汇入了鬼市涌动的人流。
秦烈刻意佝偻着背,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带着底层苦力被生活压垮的沉重。林风则落后半步,警惕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匕首,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飞快地扫视着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身影。
周围是光怪陆离的景象:蒙着脸的汉子低声急促地讨价还价,交易着包裹在破布里的可疑物件;阴暗角落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窥视目光;偶尔有压抑的惨叫或沉闷的殴打声从某个紧闭的门板后传出,旋即又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这里没有律法,只有赤裸裸的欲望和生存的丛林法则。
“大人,”
林风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息几乎贴在秦烈耳边,带着夜风的凉意,“萨迪克说的‘老骆驼’酒馆,就在前面巷子拐角。那度支司王主事家的后门,紧挨着它。”
秦烈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毡帽下,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早已锁定了目标。那扇后门紧闭,毫不起眼,门板上油漆剥落,露出里面朽木的纹理,门楣上甚至结着蛛网。
然而,门框边缘一处极细微的、被重物反复磕碰留下的新鲜油渍,却没能逃过秦烈的眼睛。
这与萨迪克描述的“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件”隐隐吻合。
“盯着它。”
秦烈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粗糙而低沉。
两人没有停留,如同真正的寻货客,脚步虚浮地踱进旁边一家散发着浓烈膻味的杂货铺。
秦烈随手翻检着几块干硬的奶疙瘩,眼角余光却如同钉子般牢牢钉在那扇紧闭的后门上。
时间在混杂着膻味和霉味的空气中缓慢流淌,鬼市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过滤,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等待。
半个时辰,如同凝固的焦油。就在秦烈怀疑情报是否准确时,后门那剥落的油漆边缘,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老鼠啃噬般的“吱呀”声。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个同样裹着深色旧袄、脸上蒙着黑布的身影,如同幽灵般闪了出来。
他身形不高,动作却异常敏捷警惕,左右迅速扫视了一圈,确认无人注意后,才反手轻轻带上门。
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厚厚油布缠绕包裹的长条物件!那形状,那长度——不是军用弩又是什么?
秦烈的心猛地一沉。萨迪克所言非虚!度支司王主事,这条隐藏在粮饷体系里的蛀虫,果然在将军械输送给城外的豺狼!
蒙面人抱着油布包裹,低着头,迅速融入鬼市的人流,朝着更偏僻、更混乱的深处走去。他显然对这里的地形烂熟于心,在迷宫般的小巷里七拐八绕,时而停下,警觉地观察身后。
“跟上!”
秦烈将手中的奶疙瘩丢回摊子,对林风使了个眼色。两人如同跗骨之蛆,远远缀在后面。
秦烈将《龟息诀》运转到极致,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对方视线死角或嘈杂声掩盖的瞬间。林风紧随其后,身形在阴影中时隐时现。
蒙面人最终停在一个挂着半截破旧兽皮当门帘的窝棚前。
窝棚门口蹲着两个精悍的汉子,眼神锐利如鹰,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
蒙面人对其中一人低声说了几句,那人点点头,掀开兽皮帘子让他进去。
秦烈和林风在巷口对面的一个废弃土坯房阴影处停下。这里位置绝佳,既能观察到窝棚门口,又能借助残破的墙壁遮挡身形。
“大人,里面恐怕有硬点子。”林风的声音带着凝重,“看门那两个,太阳穴微鼓,呼吸绵长,至少是武者五重的好手。里面的人,恐怕更强。”
秦烈没有回答,他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沉入怀中那块冰冷坚硬的青铜古镜碎片。
微弱的、只有他能感知的冰凉气息流淌而出,并非霸道的寒流,而是一种极其专注的“映照”之力,穿透土坯房的墙壁,投向那个兽皮帘子后的黑暗窝棚。
嗡……
意识中,窝棚内部模糊的轮廓瞬间清晰了数倍!古镜的映照之力下,能量的流动、气息的强弱,如同被无形的光勾勒出来。
窝棚不大,里面聚集着七八个人。其中三个气息最为强盛,如同黑夜中的火炬,赫然是武者七重到八重的高手!他们围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旁,桌上散落着一些银钱和地图。
那个蒙面人正将怀里的油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解开缠绕的绳索。
油布掀开一角,露出了里面物品冰冷的金属光泽——精铁打造的弩臂!果然是制式军弩!
就在包裹完全解开,露出里面三张崭新军弩和配套的一匣精铁弩箭的刹那,古镜的映照之力似乎触动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其中一个气息最强的武者八重高手(络腮胡,脸上有刀疤)猛地抬头,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电,直直地射向秦烈和林风藏身的土坯房方向!
“谁?!”
一声低沉的厉喝如同闷雷,穿透兽皮帘子,在寂静的巷子里炸开!一股武者八重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来!
被发现了!
秦烈心中一凛。这络腮胡的感知竟如此敏锐!古镜的映照虽能窥探,但面对高阶武者时,依旧有被察觉的风险!
“操!有耗子!”
门口那两个守门的汉子反应极快,瞬间抽出了腰间的短刃,眼神凶狠地锁定了土坯房。
窝棚内人影晃动,杀气瞬间弥漫开来!那络腮胡刀疤脸已经站起身,一手按在了腰间刀柄上,目光如同毒蛇,牢牢锁定秦烈和林风藏身之处。
“走!”
秦烈当机立断,低喝一声。身份绝不能暴露!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
林风毫不迟疑,两人如同受惊的狸猫,身形暴退!没有选择来时的路,而是猛地撞向土坯房另一侧早已腐朽的土墙!
“轰隆!”
一声闷响,尘土飞扬。两人硬生生撞开一个缺口,冲进了隔壁一条更狭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
“追!别让他们跑了!”
络腮胡刀疤脸的怒吼声从窝棚里传来,充满了暴戾。
“堵住巷口!”
门口的两个守门汉子也厉声呼喝,同时吹响了尖锐刺耳的骨哨!哨音凄厉,瞬间划破鬼市的嘈杂,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霎时间,原本混乱的鬼市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蚁巢,彻底沸腾起来!
附近几条巷子里,七八个原本看似闲逛或摆摊的汉子,眼神瞬间变得凶狠,纷纷抽出藏在摊子下或怀里的短刀、铁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不同方向朝着秦烈他们撞开的缺口和死胡同的出口包抄过来!
这些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显然都是这窝棚势力的外围打手!
“妈的,捅了马蜂窝了!”
林风啐了一口,反手拔出腰间的短匕,眼神锐利如刀。狭窄的死胡同里杂物堆积,严重限制了闪避空间。
前方出口已被两个手持砍刀的壮汉堵死,后面撞开的缺口处,络腮胡刀疤脸带着两个气息强横的武者(一个七重,一个六重)和另外几个打手已经杀气腾腾地追了进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形势瞬间危急!
秦烈眼神冰冷,毫无惧色。古镜的映照之力再次发动,如同精准的扫描仪,瞬间扫过前后敌人!
堵在前方出口的两个壮汉,看似凶悍,气息却只有武者四重左右,下盘虚浮,握刀的手腕关节处肌肉僵硬,显然是常年挥刀留下的暗伤。
追兵之中,那个络腮胡刀疤脸气息最强,武者八重,但左侧肋下旧伤未愈,气血流转至那里时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凝滞!
那个武者七重的高手步伐稳健,但右肩曾经脱臼,恢复得并不完美,发力时肩胛骨会有一瞬间的不协调!
弱点!在古镜的映照下,这些平日里难以察觉的破绽,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清晰无比地暴露出来!
“前面两个,下盘不稳,攻其左膝、右腕!”秦烈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林风,跟我冲出去!”
话音未落,秦烈动了!他没有丝毫花哨,如同扑食的猎豹,身形骤然压低,双腿肌肉在《龟息诀》的加持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几乎贴着地面,朝着前方两个堵路的壮汉激射而去!速度之快,带起一股恶风!
那两个壮汉只觉眼前一花,一股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气扑面而来!他们下意识地挥刀劈砍,动作却因为秦烈点出的暗伤而慢了半拍,力量也分散了!
“找死!”左侧壮汉怒吼着,一刀斜劈秦烈脖颈,意图逼他后退。右侧壮汉则横刀扫向秦烈腰腹,试图封住他的冲势。
然而,秦烈仿佛早已预判了他们的动作!在刀光及体的刹那,他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猛地一个诡异至极的侧滑扭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脖颈的致命一刀。
同时,他左手五指成爪,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在了右侧壮汉握刀手腕的关节薄弱处!正是古镜映照出的那个僵硬点!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啊——!”右侧壮汉发出凄厉的惨叫,手腕瞬间变形,砍刀“哐当”一声脱手落地。剧痛让他整个身体都痉挛起来。
与此同时,林风如同秦烈的影子,紧随其后!他得到指令,目标明确,短匕在手中划出一道刁钻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向左侧壮汉因发力而微微抬起的左腿膝盖外侧韧带!
“噗嗤!”匕首精准地刺入韧带连接处!
“呃啊!”左侧壮汉只觉得左腿一软,仿佛被抽掉了筋,剧痛和失衡感让他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前栽倒!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堵路的武者四重,一个断腕,一个废膝,瞬间失去战斗力!秦烈和林风如同两道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没有丝毫停顿,从两人倒下的空隙中,毫发无损地冲出了死胡同!
“废物!”身后传来络腮胡刀疤脸惊怒交加的咆哮,“给我追!放箭!射死他们!”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空气!几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从身后追兵手中射出,带着致命的呼啸,直取秦烈和林风的后心!
秦烈仿佛背后长眼,在箭矢离弦的瞬间,身体猛地向侧前方一个狼狈的翻滚!动作看似笨拙难看,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支弩箭。林风也同时矮身翻滚,弩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钉在旁边的土墙上,箭尾兀自颤抖!
“走!”秦烈低吼,两人借着翻滚之势起身,毫不犹豫地冲进旁边一条更加狭窄、堆满破筐烂桶的岔道,身影瞬间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与混乱之中。
身后,络腮胡刀疤脸带着人冲到巷口,看着地上两个痛苦哀嚎的手下和空荡荡的岔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支弩箭,看着箭杆上被特意磨掉的模糊编号痕迹,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暴戾。
“查!给我把鬼市翻过来也要查出那两个人的底细!”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敢坏老子的事,老子要扒了他们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