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城以北三十里,碎石滩。
名字起得再贴切不过。目之所及,遍地都是灰白色、棱角尖锐的碎石,大的如磨盘,小的似拳头,层层叠叠,一直铺陈到远处铅灰色的天际线。
寒风在这里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卷起细碎的沙砾和尘土,发出尖利的呼啸,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冰冷、混杂着淡淡铁锈和血腥的味道,那是无数场小型遭遇战后残留的印记。几丛枯黄的、带着尖刺的荆棘在石缝中顽强地探出头,更添几分荒凉肃杀。
老狼营三十名精锐,在林风的带领下,如同三十块沉默的磐石,矗立在凛冽的寒风中。
他们穿着半旧的皮甲,外面套着御寒的厚袄,脸上用布巾蒙住口鼻抵挡风沙,只露出一双双经历过生死磨砺、此刻却带着疑惑和一丝压抑愤怒的眼睛。
他们身后,是几辆简陋的大车,上面堆放着寒酸的工具:几把磨损严重的镐头、几捆粗糙的麻绳、还有少量用来充当地基的粗木。
吴猛派来的监军官,一个姓孙的瘦高个百夫长,穿着相对光鲜的制式皮甲,抱着胳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幸灾乐祸。
他斜睨着秦烈,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刺耳的阴阳怪气:“秦校尉,吴将军的军令可清楚得很呐!三天!就三天!在这碎石滩最靠近野狼谷的‘鹰嘴崖’下,给老子把了望哨堡的地基夯出来,墙垛子垒到一人高!
嘿嘿,这地方,风景独好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那些草原狼崽子的地盘就隔着一泡尿!您和您手下这些‘精锐’,可得多卖卖力气,别辜负了吴将军的‘栽培’!”
他特意在“精锐”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引得他带来的几个亲兵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声。鹰嘴崖,那地方三面受敌,孤悬在外,根本就是个绝地!
三天筑城?简直是天方夜谭!这摆明了是吴猛借刀杀人,要借草原游骑的手,把秦烈和他这支刚崭露头角的力量彻底抹掉!
老狼营的士兵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林风上前一步,强压着怒火:“孙百夫长!鹰嘴崖地形孤立,无险可守!三天时间根本……”
“林风!”
秦烈平静的声音打断了林风。他抬起手,阻止了手下进一步的愤怒。他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此刻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吴猛这歹毒的命令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军令如山。”
秦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传入每一个士兵耳中,“吴将军既然点了这‘风水宝地’,我等自然遵命。”
他目光转向孙百夫长,“孙大人只需监督即可。此地风沙大,还请大人移步后方稍歇,免得污了您的甲胄。”
孙百夫长被秦烈这平静的态度噎了一下,准备好的嘲讽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冷哼一声:“哼!算你识相!老子就在后面看着!三天后要是连个土围子都弄不出来,军法处置!”
他丢下狠话,带着几个亲兵,大摇大摆地退到后方百丈外一处背风的巨石后面,摆明了要看戏。
“大人!”林风急道,“这……”
秦烈抬手,示意他噤声。他目光扫过三十名精锐,从他们眼中看到了愤怒、疑惑,但更深处,是经历过血战磨砺后沉淀下来的信任。
“弟兄们,”
秦烈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吴将军给我们选了块‘宝地’,我们得好好利用。
”他话锋一转,指向鹰嘴崖侧前方约一里处的一片乱石区域。那里的碎石更为巨大密集,如同天然的迷宫,几道风化严重的土梁犬牙交错,形成了几处天然的凹地和狭窄通道。“看到那片乱石岗了吗?我们的‘哨堡’,建在那里!”
士兵们一愣,顺着秦烈的手指看去。那地方比鹰嘴崖更靠近野狼谷方向,地势似乎更复杂些,但……能行吗?
“林风!”
秦烈命令道,“带十名兄弟,立刻去乱石岗。以那几道土梁为依托,在两处最狭窄的入口内侧,用这些粗木和碎石,给我垒起两道齐胸高的简易胸墙!不用多坚固,能挡箭,能绊马就行!速度要快!”
“是!”
林风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对秦烈的命令有着近乎本能的服从,立刻点齐十人,扛起工具和粗木,朝着乱石岗飞奔而去。
“剩下的人,跟我来!”
秦烈带着剩余的二十人,没有走向鹰嘴崖,反而朝着乱石岗相反方向的一片地势相对平缓、碎石较少的开阔地走去。
“就在这里,给我挖!挖出一条宽五尺、深三尺的浅沟!沟底给我插满削尖的木桩!沟后面,用挖出来的土和碎石,堆起一道半人高的土垄!动作要快!”
士兵们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秦烈笃定的眼神,不再犹豫,立刻挥动镐头和铁锹,开始奋力挖掘。一时间,镐头砸击碎石的声音、铁锹铲土的摩擦声,在呼啸的寒风中交织成一片。
秦烈站在一旁,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视着周围的地形。碎石滩一马平川,视野开阔,唯一能称得上屏障的就是那片乱石岗和他们正在挖掘的这条沟。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片乱石岗和开阔地之间的必经之路上。那里地势略低,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洼地。
“这里,”秦烈走到洼地边缘,用脚点了点几处看似平常的碎石地面,“给我在这些位置,挖几个一尺深的坑,坑底铺上干草和引火之物,上面用薄石板盖住,再撒上碎石伪装!记住位置!”
士兵们面面相觑,挖坑?铺干草?这又是做什么?但没人质疑,立刻分出几人按照秦烈的指示开始布置。
时间在紧张的劳作中飞速流逝。两个时辰后,林风带着人返回,气喘吁吁但眼神发亮:“大人,乱石岗那边两处入口的胸墙垒好了!虽然粗糙,但挡箭没问题!”
此时,开阔地上的壕沟和土垄也已初具规模,沟底密密麻麻插满了手臂粗、顶端削尖的木桩,闪烁着森冷的寒光。那几个伪装巧妙的“火坑”也布置完毕。
秦烈走到土垄后,目光投向遥远的地平线,野狼谷的方向如同一头蛰伏巨兽的阴影。
他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声音斩钉截铁:“所有人,立刻退入乱石岗!依托胸墙防御!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露头!林风,带几个眼神最好的兄弟,分散在胸墙后,给我死死盯住野狼谷方向!一有动静,立刻示警!”
“是!”众人齐声应诺,迅速而有序地撤向乱石岗,隐没在巨大的乱石和简陋的胸墙之后。碎石滩上,只剩下那条狰狞的壕沟、低矮的土垄、还有那几个伪装起来的陷阱,在呼啸的寒风中静静等待着。
孙百夫长在远处的巨石后探出头,看着秦烈带人退入乱石岗,又看看那片开阔地上孤零零的壕沟土垄,脸上露出极度鄙夷的狞笑:“呸!姓秦的吓破胆了?挖条破沟就想挡草原狼骑?缩到石头缝里当乌龟?哈哈,真是废物!等死吧!”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秦烈等人被草原铁蹄踏成肉泥的景象。
乱石岗内,气氛凝重如铁。士兵们紧握着手中的刀枪,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或粗糙的胸墙,屏息凝神。
寒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滚油中煎熬。只有秦烈,盘膝坐在一块巨石后,双目微闭,如同入定,怀中青铜古镜碎片散发着微不可查的冰凉气息,让他的感知延伸向更远的黑暗。
突然!
一直死死盯着野狼谷方向的林风瞳孔骤然收缩!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片低沉的、如同闷雷滚动的声音隐隐传来,越来越响!紧接着,一片快速移动的黑影出现在视野尽头,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卷起漫天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