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营的校场上,风卷着砂砾抽打人脸。几面褪色的战旗在木杆上蔫头耷脑地垂着,发出噗噗的闷响。
百来个穿着破旧皮甲的老狼营士兵稀稀拉拉地站着,队列歪斜,不少人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麻木和长期被克扣军饷的晦暗。阳光刺眼,却驱不散那股子沉沉的暮气。
吴猛站在点将台上,像一尊黑铁浇铸的凶神。
他穿着擦得锃亮的半身铁甲,外罩黑色劲装,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到嘴角的刀疤,在正午的强光下红得发亮,如同趴着一条吸饱了血的蜈蚣。
他双手抱胸,鹰隼般阴鸷的目光扫过台下,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最终钉子一样钉在队列最前方的秦烈身上。
秦烈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普通军服,没有披甲,身形挺拔如枪。
他平静地迎着吴猛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对方那能剐下几层皮的眼神只是拂面的微风。
林风紧抿着唇,站在他侧后方半步,手按在腰刀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都听好了!”
吴猛的声音又粗又哑,像砂纸磨过生铁,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力道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瞬间压过了风声,“城守大人有令!为固我苍狼城防,需在碎石滩前沿,新建一座烽燧哨堡!”
“碎石滩?!”
队列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士兵们脸上麻木的表情裂开了,露出混杂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神色。那个鬼地方,是出了名的死亡地带!
“肃静!”
吴猛猛地暴喝一声,声浪炸开,震得点将台都仿佛抖了抖。他冰冷的视线如同鞭子抽过骚动的人群,瞬间让校场死寂下来,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地方,是偏了点。”
吴猛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狞笑,刀疤随之扭曲,更显狰狞,“但正是历练尔等的好去处!秦烈!”
他目光如电,再次锁定秦烈。
“末将在。”
秦烈抱拳,声音平稳无波。
“城守大人知你新立战功,麾下老狼营‘勇猛善战’,”
吴猛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带着浓浓的讽刺,“特将此重任,交予你部!即日起,点齐你营人马,开赴碎石滩!十日!只给你十日!十日之后,本官要看到一座能驻扎百人、了望御敌的烽燧哨堡,立在那滩头之上!砖石木料,就地取材!粮秣饮水,自行筹措!逾期不建,军法从事!”
十日!在碎石滩筑城!还要能驻扎百人?!
这已经不是刁难,这是赤裸裸地要他们去送死!
林风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猛地抬头,眼中喷火,几乎要吼出声。
周围的士兵更是面如死灰,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蔓延开来。碎石滩那地方,别说十天,就是一个月,能挖出个像样的坑都算老天爷开眼!还要筑城?这分明是借草原人的刀,来剐他们的肉!
“吴校尉!”
林风终究没忍住,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碎石滩无险可守,金狼部的游骑像野狼一样在那片转悠!十天?十天连地基都打不好!弟兄们去了就是活靶子!这…这根本是…”
“嗯?”
吴猛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向林风。一股属于大武师的沉重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向林风!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你,是在质疑城守大人的军令?还是在质疑本官的安排?!”
那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林风胸口。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脚下踉跄一步,气血翻腾,差点站立不稳。
他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跳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憋闷欲炸。
“林风!”
秦烈低沉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林风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没有回头,依旧平静地看着点将台上那张狰狞的脸。
“退下。”
秦烈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风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瞪了吴猛一眼,最终还是不甘地垂下头,退后半步,只是按在刀柄上的手,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吴猛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和残忍,仿佛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在做最后的徒劳挣扎。
他盯着秦烈,一字一顿:“秦烈!本官问你,这军令,你接,还是不接?若不敢接,趁早说出来,本官另派‘敢战’之士!免得耽误了城防大事!”他将“敢战”二字咬得极重,嘲讽意味十足。
所有的目光,绝望的、愤怒的、幸灾乐祸的(来自吴猛带来的几个亲兵),都死死聚焦在秦烈身上。
校场上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
秦烈缓缓放下抱拳的手。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吴猛,投向校场外苍狼城那高耸却斑驳的城墙,投向更北方那片被风沙笼罩的、名为碎石滩的死亡之地。他的眼神深邃,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寒。
然后,他转回目光,重新看向吴猛。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催命符,而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末将,”
他的声音清晰、平稳,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地回荡在死寂的校场上,“领命!”
没有犹豫,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辩解。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一种千钧的份量!
“十日后,碎石滩上,必立烽燧!”
轰!
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绝望的老狼营士兵们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这位年轻的校尉(代)。
林风也霍然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愕和不解。吴猛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刀疤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错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
这小子…他疯了吗?还是…他真有什么依仗?!
“好!好得很!”
吴猛猛地回过神,压下心头那丝不安,厉声喝道,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尖利,“秦烈!记住你的话!十日!本官就在这苍狼城头,等着看你的烽燧!若敢延误,提头来见!点兵!出发!”
他不再给秦烈任何说话的机会,猛地一挥手,像是要挥去某种不祥的预感,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点将台,铁甲叶片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他带来的几个亲兵连忙跟上,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和看死人般的表情。
沉重的压力随着吴猛的离开似乎消散了一些,但更大的绝望和茫然笼罩着整个老狼营。士兵们面面相觑,眼神空洞。去碎石滩筑城?十天内?这和让他们集体抹脖子有什么区别?
林风冲到秦烈面前,声音因为焦急而嘶哑:“大人!您怎么能答应?!那碎石滩根本就是绝地!吴猛这狗贼摆明了是要我们去送死!十天?十天连个像样的窝棚都搭不起来!”
秦烈收回望向吴猛背影的目光,那目光深处,一丝冰寒刺骨的杀意一闪而逝。他看向林风,又扫过周围一张张绝望、麻木、却又带着一丝最后期盼的脸。
“送死?”秦烈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他没有解释,只是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林风!”
“在!”
“点齐营中所有弟兄,带上所有工具!一炷香后,校场集合!”
“粮秣辎重,城守府会‘拨付’,派人去领,一粒米,一滴水,都给我盯紧了!”
“另外,把营里那几本破得掉渣的《血战八式》抄本,全都给我找出来!”
林风愣了一下,不明白最后这个命令的意思,但秦烈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让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是!大人!”
秦烈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向自己那间简陋的营房。他的背影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下,拉出一道笔直而沉重的影子,仿佛一柄即将出鞘、斩破绝境的利刃。
碎石滩?十日?
秦烈推开营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昏暗的光线下,他眼中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正好,用蛮子的血和骨,来淬炼老狼营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