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秦烈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淡。没有解释,没有废话。
刀疤小头目被这简洁到近乎无视的态度激怒了。尤其是在这么多手下和那些贱民面前,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他脸上那道疤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厉声喝道:“小子!聋了吗?老子让你下马!腰牌!路引!身份文书!还有入城税!一样都不能少!否则,就给老子滚!”他手中的刀指向秦烈,刀尖微微颤抖。
城卫们见状,也纷纷挺起长矛,紧张地围拢过来,矛尖隐隐指向马上的五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城墙根下的边民们吓得大气不敢出,惊恐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冲突,下意识地往后缩。
林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搭在刀柄上的手猛地握紧,指节发白。赵虎和孙河更是肌肉绷紧,眼神凶狠地盯住那几个城卫,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撕咬。
钱小五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死死抓住鞍鞯。
“狗东西!你再说一遍试试!”
赵虎再也忍不住,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
他胳膊上的伤口因为激动而渗出血迹,染红了包扎的布条,配上他凶悍的眼神和额头的青肿,显得格外狰狞。“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位是……”
“赵虎。”秦烈的声音依旧平淡,打断了赵虎即将出口的怒喝。
赵虎后面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像被掐住了脖子,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凶狠地瞪着刀疤小头目,却不敢再出声。
秦烈甚至没有回头看赵虎一眼,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刀疤小头目那张因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而扭曲的脸上。
这种蝼蚁般的刁难,在前世王府倾覆后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他早已司空见惯,甚至经历过更甚百倍的羞辱。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暴露自己的虚弱和无能。
他需要进城。需要尽快安顿下来。需要恢复体力。需要弄清楚这苍狼城的深浅和周洪的态度。
“腰牌、路引、文书,皆有。”
秦烈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半旧的、代表着镇北王府身份的铜制腰牌,还有一纸盖着兵部大印、写明“骁骑尉秦烈赴苍狼城听用”的调令文书,随手抛了过去,动作随意得像丢一块石子。
铜牌和文书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啪嗒一声掉在刀疤小头目脚前的尘土里。
刀疤小头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当他的目光扫过那铜牌上清晰的“镇北”二字徽记和兵部文书上“骁骑尉秦烈”几个字时,脸上的凶悍如同冰雪消融,瞬间变成了惊愕、茫然,随即涌上浓重的难以置信和一丝慌乱。
镇北王府?世子?骁骑尉?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嗡嗡作响。
帝都的贵人?怎么…怎么是这副鬼样子?还带着伤?跟逃难似的?而且,这态度…也太他娘的平淡了吧?简直像在看一堆路边的石头!
刀疤小头目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他听说过这位世子爷在帝都的“废物”名声,也隐约知道对方是被“发配”到边城来的。
可眼前这人,虽然狼狈,但那眼神,那气势…哪里像个废物?倒像是一头收敛了爪牙、暂时蛰伏的凶兽!
他身后的城卫们也看到了地上的东西,虽然不认识镇北王府的徽记,但兵部的大印和“骁骑尉”的官职他们是知道的。原本紧张挺起的长矛,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入城税。”
刀疤小头目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干涩地挤出三个字,试图维持最后一点颜面。他弯腰想去捡地上的腰牌和文书,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秦烈没说话。林风冷哼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约莫一两重的碎银子,手腕一抖。
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精准地砸在刀疤小头目刚捡起文书的脏手上。
“哎哟!”
刀疤小头目手一抖,文书差点又掉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文书和银子,银子硌得他手心生疼。他看着手里这明显不够“孝敬”的碎银,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按惯例,这种“贵人”入城,油水是最足的…可这点银子…
“够了吗?”
林风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刀疤小头目抬头,对上林风那双锐利的、如同看死人一样的眼睛,又瞥见赵虎和孙河那几乎要吃人的凶狠目光,再看看马上那位平静得可怕的少年世子…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够…够了!”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猛地侧身让开道路,对着城门洞里的手下吼道:“都他妈愣着干什么?让开!让大人进城!”
城卫们如梦初醒,慌忙收起长矛,七手八脚地将本就只开了一线的城门又费力地推开了一些,勉强能容一骑通过。
秦烈这才轻轻一磕马腹。战马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穿过那昏暗、散发着霉味和尿臊味的城门洞。马蹄铁敲打在古老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
林风紧随其后,冰冷的眼神扫过两旁低头哈腰的城卫。
赵虎和孙河重重地哼了一声,策马跟上,经过刀疤小头目身边时,赵虎故意将马头一偏,沉重的马蹄几乎擦着对方的脚面踏过,吓得刀疤小头目一个趔趄,脸色煞白。
钱小五慌忙跟上,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就在秦烈的战马即将完全穿过门洞的瞬间,城卫中一个獐头鼠目、眼神闪烁的家伙,似乎觉得有机可乘,趁着混乱,目光贪婪地瞄向城墙根下那个抱着生病小女孩的老妇人。老妇人怀里鼓鼓囊囊,像是藏着什么。
“老东西,藏什么呢?进城税交了吗?”
獐头鼠目的城卫两步窜过去,伸手就去抓老妇人的破包裹,动作粗鲁。
“军爷!军爷饶命啊!这是…这是给娃儿抓药的钱啊!”
老妇人惊恐地抱紧包裹,如同护住命根子,枯瘦的身体瑟瑟发抖。
“滚开!”
城卫用力一扯。
嗤啦!
破旧的包裹被撕裂,几个铜板和一小块干硬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饼子掉了出来,滚落在尘土里。
“娘!呜呜呜…”
小女孩被惊醒,发出虚弱的哭声。
“钱!我的钱!”
老妇人绝望地扑向地上的铜板。
“找死!”
獐头鼠目的城卫见只有几个铜板,恼羞成怒,抬脚就要朝老妇人踹去。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城门洞内炸响!
是孙河!
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看到这欺凌老弱的一幕,新仇旧恨瞬间点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孙河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他借着这股冲势,从马背上如鹞鹰般扑下,动作快如闪电!
那獐头鼠目的城卫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恶风扑面!他惊恐地想要后退,但哪里还来得及?
砰!
一声闷响!
孙河饱含怒火的一拳,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那城卫的侧脸上!
“噗嗤!”
鲜血混合着几颗断牙从城卫口中狂喷而出!他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抽飞的陀螺,旋转着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坚硬的城门洞壁上!
咚!
沉闷的撞击声让人头皮发麻。
那城卫像一摊烂泥般滑落在地,半边脸颊瞬间肿胀变形,眼睛翻白,直接昏死过去,口鼻中还在不断往外冒血沫。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城门洞内外,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惊呆了。
剩下的城卫们吓得魂飞魄散,握着长矛的手抖得像筛糠,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如同怒目金刚般的孙河,还有他身后马背上,那依旧平静如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少年。
刀疤小头目更是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毫不怀疑,如果刚才自己再强硬一点,或者自己手下再过分一点,那此刻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了!这位世子爷…他带来的人…都是疯子!杀神!
城墙根下的边民们也惊呆了,看着昏死的城卫,看着煞气腾腾的孙河,看着马上平静的秦烈,眼神复杂,有惊惧,有茫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意?
“孙河。”秦烈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甚至没有回头看那倒地的城卫一眼,“走了。”
孙河胸膛剧烈起伏,狠狠瞪了一眼地上如同死狗的城卫,又扫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其他城卫,这才重重地啐了一口,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翻身而上。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子未散的煞气。
五骑再不停留,穿过狭窄的城门洞,彻底进入了苍狼城。
昏黄摇曳的火把光芒被抛在身后,前方是更加深邃的黑暗和破败的街巷。浓重的、混杂着各种难以言喻气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比城外更加令人窒息。
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和石屋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许多窗户黑洞洞的,如同怪兽的眼睛。狭窄的街道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污水和垃圾。
偶尔有裹着破旧皮袄的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眼神麻木而警惕,对刚刚城门口的冲突恍若未闻,仿佛早已习惯了这座城市的残酷与冷漠。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还有劣质酒水、腐烂食物和某种草药混合在一起的怪异味道,沉淀在每一个角落,无声地诉说着这座边城的苦难与挣扎。
这就是苍狼城。
大夏北疆的门户,铁与血的熔炉,也是秦烈接下来命运搏杀的新战场。
秦烈勒住马缰,战马在原地踏了几步。他深邃的目光扫过眼前这条破败、肮脏、弥漫着绝望气息的街道,又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暗,望向了城守府的方向。
周洪…老狼营…
他微微眯起了眼,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锋利。
“走,去城守府报到。”
秦烈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宣告着新的风暴即将在这座边陲孤城中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