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冰河碎裂,带着刺骨的寒意:
“北漠狼庭,金狼部,秃鲁花…好,很好。”
“杀我子民,屠我士卒,犯我疆土…此仇,不共戴天!”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旨!兵部即刻从京畿大营、西山锐健营抽调精兵五千!户部,三日内备齐粮草十万石,箭矢五十万支,火油、滚木礌石不计其数!工部,调集工匠,随军出发,协助加固苍狼城防!延误者,斩!”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带着森然的杀意。被点名的几个尚书脸色发白,慌忙出列领命。
“臣(兵部)遵旨!”
“臣(户部)遵旨!”
“臣(工部)遵旨!”
夏弘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他看到了徐莽的不忿,看到了李元甫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算计,看到了其他朝臣的惶恐与茫然。
最终,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在了勋贵队列中一个相对靠后的位置。那里站着一个身着世子常服、面容依旧带着几分苍白、气息却沉凝如渊的青年——秦烈。
秦烈微微垂首,姿态恭谨,仿佛完全沉浸在边关惨烈的军情带来的沉重之中,与周围那些或激愤、或忧虑的面孔并无二致。唯有在夏弘帝目光扫过的刹那,他眼睑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石子。
夏弘帝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转瞬即逝的弧度。那弧度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毒蛇吐信前刹那的停顿。
他收回目光,重新投向大殿前方,语气忽然一转,带上了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和一种为国分忧的“无奈”:
“军情紧急,刻不容缓。然,大军调动,粮秣筹备,非一日之功。苍狼城远在千里,鞭长莫及,朕…心忧如焚!”
他微微叹息一声,目光再次扫过下方,最终,那带着沉重“关切”的眼神,落在了秦烈身上。
“镇北王世子,秦烈。”
被点到名字,秦烈身体似乎微微一震,随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某种情绪,迈步出列,来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方向,深深一揖。
“臣在。”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夏弘帝看着他,眼神复杂,仿佛在看着一个需要长辈关怀的晚辈,又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派上用场的工具。
“你父镇北王,乃国之柱石,昔日坐镇北疆,威震狼庭,令蛮族不敢南顾寸土!实乃我大夏北疆的定海神针!”
他先是一顶高帽扣在秦战天头上,语气充满了追忆和赞誉。
随即,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充满“期许”:
“如今,北疆烽烟再起,苍狼城告急!贼酋秃鲁花猖狂,屠戮我将士,荼毒我百姓!朕…痛心疾首!恨不能亲提三尺剑,荡平北漠!”
“你身为镇北王世子,将门虎子!自幼耳濡目染,当知忠君报国,守土安民,乃我辈武者天职!”
夏弘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鼓动力量,响彻金銮殿:
“值此国难当头,北疆危急存亡之秋!朕,欲派你即刻前往苍狼城!以你镇北王府之赫赫威名,重振边军士气!以你父昔日之无上荣光,慑服蛮族宵小!”
“你,可愿替朕分忧,替朝廷分忧,替这北疆无数翘首以盼王师的黎民百姓分忧?前往那危难之地,任军前一小卒,杀敌报国,重铸你镇北王府的无上荣光?!”
字字铿锵,句句诛心!
将门虎子!忠君报国!守土安民!重铸荣光!
一顶顶金光闪闪、重逾千斤的大帽子,不由分说地扣在了秦烈的头上!将他架在了忠孝节义的火炉上炙烤!
大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惊愕、怜悯、嘲讽、审视、幸灾乐祸…如同无数道无形的箭矢,齐刷刷地射向大殿中央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谁不知道秦烈修为被废?谁不知道他前些日子才在秋猎中“侥幸”活命,还落得一身伤病?谁不知道苍狼城现在就是龙潭虎穴?周洪一个大武师都损兵折将,让他一个“废人”世子去?还任军前一小卒?这哪里是去报国?分明是去送死!是皇帝和宰相联手,要借北漠蛮族的刀,彻底抹去镇北王府这根心头刺!
龙椅旁,一直垂手侍立的内侍总管王瑾,低垂的眼皮下,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二皇子夏元辰的嘴角,更是难以抑制地向上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宰相李元甫微微颔首,仿佛对皇帝这番“知人善任”、“激励后辈”的言论深表赞同,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
勋贵队列中,镇国公徐莽猛地攥紧了拳头,虎目圆睁,想要说什么,却被旁边一位老成持重的同僚死死拉住,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秦烈静静地站在大殿中央,承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含义各异的目光。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单薄的肩膀似乎因为激动,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在微微颤抖。
他在挣扎?他在恐惧?他在权衡利弊?
夏弘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深处那丝冰冷的算计更加清晰。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忠义的大旗下,将这个碍眼的世子逼到绝路!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去死!
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秦烈缓缓抬起了头。
脸色依旧苍白,甚至因为激动(或者别的什么)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但他的眼神,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没有恐惧,没有退缩,没有怨毒。
那眼神,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