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帝都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与沉寂之中。深秋的寒气渗入骨髓,连朱雀大街两侧高门大户门前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冷霜。
镇北王府后巷那座僻静的小院,库房大门紧闭。一夜未熄的灯火透过窗纸缝隙,泄出昏黄摇曳的光晕,映着门前守夜人林风笔挺而警惕的身影。库房内,空气中还残留着浓烈到刺鼻的药味,混合着元石特有的、若有似无的驳杂元气波动。
秦烈盘膝坐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身周散落着十几块色泽黯淡、布满裂痕的下品元石残骸。
他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精光一闪而逝,如同沉渊乍现的寒星。
经过一夜的苦修,借助矿山源源不断输送来的元石和那霸道淬体药浴的残余效力,体内那两道盘踞的恶毒枷锁——“紫心腐骨毒”与“绝脉散魂酒”的残留,被暂时压制得更深了一分。
武者二重的境界彻底稳固,甚至隐隐触摸到了二重巅峰的门槛。
《龙象霸体诀》优化后的路线在体内奔流,气血如汞,沉凝有力,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筋骨皮膜间细微的嗡鸣,那是力量在缓慢复苏的迹象。
代价是巨大的消耗。堆在身侧的元石小山,肉眼可见地矮下去一层。
“钱啊…”秦烈无声地吁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感受着经脉被元气冲刷后残留的刺痛和丹田深处那顽固的、被寒流暂时冰封住的墨绿毒质。
矿山是根基,但产出终究有限。这点元石和资金,支撑他个人修炼已是捉襟见肘,更遑论培养心腹、购买情报、乃至未来可能需要的种种庞大开销。
他需要更多!更快的积累!那被古镜碎片隐约感应到的矿山深处秘密,必须尽快探明!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低沉、急促、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帝都清晨的宁静!一声紧接着一声,如同受伤巨兽濒死的哀鸣,从皇宫方向,从帝都四座巍峨的城门楼,疯狂地席卷开来!
金銮殿前,那尊象征着皇权威严、重逾万钧的“警世钟”,被力士用巨木狠狠撞击!
咚——!咚——!咚——!
沉闷如雷的钟声,带着一种惶急到近乎凄厉的节奏,一声声砸在帝都每一个人的心头!
“八百里加急!边关烽火!”
“警世钟响!金殿聚朝!”
尖锐的传令声在皇城甬道内此起彼伏,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空气。沉寂的帝都瞬间被惊醒,无数道或惊疑、或惶恐的目光投向皇宫方向。
小院内,林风猛地推开库房门,脸色凝重得能滴下水来。
“世子!警世钟!是北边…苍狼城方向!”
秦烈早已站起身,深青色的布袍在晨风中微微拂动。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那钟声传来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渊,不见丝毫波澜。
“终于…来了。”
皇宫,金銮殿。
往日庄严肃穆的大殿,此刻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在晨光熹微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映照着下方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龙椅之上,大夏皇帝夏弘帝端坐如常。他身着明黄常服,并未穿戴沉重的朝服冕旒,似乎刚从寝宫被紧急唤起,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未褪尽的倦意。然而,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睑下,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殿下群臣。
宰相李元甫,文官之首,身着深紫色绣仙鹤朝服,手持玉笏,垂手肃立在丹陛右侧最前方。他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沉静如水,仿佛殿外那催命的钟声与他无关,只有微微眯起的眼缝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芒。
二皇子夏元辰站在武将勋贵队列稍前的位置,一身绛紫蟒袍,俊朗的脸上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凝重,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兴奋和幸灾乐祸。
其他文武大臣,或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脸上难掩惊惶;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或如老僧入定,沉默不语。整个大殿,笼罩在一种无声的焦灼之中。
“报——!!!”
一声嘶哑凄厉的呼喊,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夜枭,猛地刺破了大殿的死寂!
一个浑身浴血、风尘仆仆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金銮殿!他身上残破的皮甲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血痂,头盔早已不知去向,乱发被汗水血水黏在额头上,脸上满是长途奔波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根插着染血翎羽的铜管——八百里加急令箭!
“陛下!陛下!北疆…北疆急报!”传令兵扑倒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力竭而剧烈颤抖,几乎不成调子,“北漠狼庭…金狼部!是金狼部!”
他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挣扎着举起手中的铜管。
“苍狼城守将…周洪将军急报!三日前…金狼部左贤王秃鲁花,亲率…亲率三千‘狼牙铁骑’…突袭我苍狼城以北百里…碎石滩哨卡!”
“守军…守军一营三百将士…力战…力战至最后一人!哨卡…失守!”
嗡——!
殿内瞬间一片哗然!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如此惨烈的战报,依旧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碎石滩哨卡,那是苍狼城北面重要的前哨屏障!
“秃鲁花…那蛮子…他亲自来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失声惊呼,脸色煞白。
传令兵艰难地咽了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带着哭腔:
“是…是他!那蛮子…凶焰滔天!哨卡失守后…秃鲁花分兵数路…疯狂扫荡我边境村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烽火…烽火连天啊陛下!”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血沫的唾沫星子,眼神涣散,仿佛又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
“周洪将军…闻讯率军出城救援…在…在野狼谷遭遇伏击!”
“狼牙铁骑…太凶了!他们…他们像狼群一样!我军…我军损失惨重!折损…折损将士逾五百!辎重…辎重粮草被焚毁无数!”
“周将军…周将军拼死杀出重围…退回苍狼城…但…但城防…城防告急!箭矢、滚木礌石…十不存一!伤兵…伤兵满营!”
“将军…将军恳请朝廷…火速发兵增援!再晚…再晚苍狼城危矣!北疆…北疆门户洞开啊陛下——!!!”
最后一句,传令兵几乎是耗尽生命般嘶吼出来,随即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手中那染血的铜管“当啷”一声掉落在金砖上,滚动了几下,停在了宰相李元甫的脚边。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金銮殿!
只有那铜管滚动的余音,还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三百将士血染哨卡!五百精锐折戟野狼谷!苍狼城防告急!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北漠狼庭,金狼部,左贤王秃鲁花!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诅咒,瞬间让大殿的温度骤降!
短暂的死寂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哗然和惊恐!
“什么?!碎石滩丢了?那可是三百条命啊!”
“周洪是干什么吃的!堂堂大武师,带着几千兵马,竟然被三千蛮骑伏击?还折了五百人?!”
“狼牙铁骑…那是金狼部的王牌!秃鲁花这疯子怎么亲自南下了?”
“粮草辎重被焚?苍狼城防空了?这…这如何守得住?”
“北疆门户…若苍狼城有失,北漠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雁门关!我大夏北境危矣!”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朝臣中蔓延。文官们脸色惨白,手足无措;不少武将也眉头紧锁,面露凝重。金狼部左贤王秃鲁花的凶名,足以让任何镇守北疆的将领心头蒙上阴影!
“肃静!”一声威严而隐含怒意的低喝,如同惊雷般在金銮殿炸响。
龙椅之上,夏弘帝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刚才那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震怒和冰冷的威压。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骚动的群臣,最终落在脚边那染血的铜管上。
内侍总管王瑾,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老太监,立刻小跑上前,小心翼翼地捡起铜管,用一方洁白的丝帕托着,躬着身,快步呈送到龙案之前。
夏弘帝没有立刻去碰那染血的军报。他盯着铜管上那暗红发黑的血迹,眼神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与算计,如同毒蛇般一闪而过。这损失…未免太大了些!周洪是他的人,能力虽非顶尖,但守城应无大碍,怎会败得如此之惨?是金狼部真的势大难挡?还是……废物终究是废物?
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投向下方。
“李相。”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冰冷质感,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北疆军情,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宰相李元甫身上。
李元甫手持玉笏,从容出列。他神色依旧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忧国忧民的沉重。
“陛下。”他声音平缓,带着老臣特有的持重,“军情如火,刻不容缓。金狼部秃鲁花亲至,狼牙铁骑凶悍异常,周洪将军虽浴血奋战,奈何寡不敌众,力有不逮,致使边境蒙难,将士血染黄沙,实乃…痛心疾首!”
他微微一顿,语气转为凝重。
“当务之急,是火速增援苍狼城!加固城防,补充军械粮草,稳定军心!绝不能让秃鲁花踏破我北疆门户!”
“至于周洪将军战败之责…”李元甫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待击退强敌,边关稳固之后,自当由兵部会同有司,严加查办!给死难的将士,给朝廷,也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一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强调了增援的急迫,又轻飘飘地将周洪战败的责任暂时压下,还留足了日后清算的空间。老狐狸的手段!
“查办?查办顶个屁用!”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地响起,充满了暴烈的怒气!
武将队列前列,一位身材魁梧、须发戟张的老将军猛地踏前一步,正是执掌京畿卫戍的镇国公徐莽!他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雄狮,手中玉笏被他捏得嘎吱作响。
“李相说得轻巧!增援?增援个鸟!周洪那废物点心,仗着是陛下心腹,在北疆作威作福,克扣军饷,排挤异己!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如今倒好,三千蛮骑就把他打成这熊样?还折了老子八百边军儿郎!”
他猛地一指地上昏死的传令兵,声音悲愤:
“听听!听听这血淋淋的军报!碎石滩三百兄弟,尸骨未寒!野狼谷五百精锐,死不瞑目!这都是我大夏的好儿郎!都是爹生娘养的汉子!就因为他周洪的无能,白白葬送在蛮子的刀下!”
“查办?等打退了蛮子再查办?晚了!!”徐莽须发皆张,怒火几乎要冲破殿顶,“当务之急是换将!换一个能打仗、敢打仗、不怕死的将军去!把周洪那废物给老子撤下来!否则,去再多人也是填坑!”
“镇国公此言差矣!”李元甫身后,一名隶属宰相派系的兵部侍郎立刻出列反驳,语气带着文官特有的刻薄,“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周将军固然小挫,但熟悉苍狼城防务,此刻仓促换人,只会令军心更加动荡!若因此导致城池失陷,这泼天的干系,镇国公可能担待得起?”
“放你娘的屁!”徐莽怒极,口不择言,“什么狗屁兵家大忌!周洪那怂样,守得住城才见了鬼!再让他守下去,苍狼城迟早姓了秃鲁花!老子看你们就是…”
“够了!”
夏弘帝猛地一拍龙案!一声闷响,如同重锤砸在所有人心头,瞬间让剑拔弩张的双方噤若寒蝉。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暴怒的徐莽和一脸“忠君体国”的李元甫,最终目光落回那染血的军报上。
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