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波仍旧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忽然生出一种违和感,感觉面前的人仿佛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但他又看了看灯火明亮的询问室,和坚守如初的同事,又不得不将这种疑问压下。
宋馈抿了抿唇,一字一句地说道:“退一万步来说,警察也是人,你们处理过很多次性侵的案子,我妈妈的这种情况,不论是衣服还是面部、身体没有伤痕的特征来看,你们真的认为我受到了性侵么?从行为心理学上来说,一个男人如果在已经控制住受害人的现场兽欲大发,他会就只是做到这种程度么?”
他的话再次让刑警们沉默,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现场的画面——受害人张心凤的外衣只是将将在胸部之上,内裤完好,外裤被脱下一条腿,拉链完好,没有被暴力拉扯过。
确实与以往他们处理过的性侵案件中的受害人情况不一样。
陶利在沉默中哼笑了一声,“所以我们才说是伪造的性侵现场,而你确实有嫌疑。”
“但我不会对着自己的亲人尤其还是生身母亲做这种现场。”宋馈摇了摇头。
寡言少语的徐清波再次打破了这个氛围,他扫了眼已经熟记于心的资料,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大学时期的专业是社会学?然后又考了黄教授的研究生——黄教授是国内很出名的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
“你先是研究一群人,再然后研究一个人,你这么了解行为和动机的模式,也有可能是你为了脱罪而故布迷阵。不是么?”
宋馈闻言抬了抬小臂,他的意思在明显不过,“很多时候,知道了解是一回事,做出来是另外一回事,正常的母子关系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法医报告上指出张心凤并没有真的遭受过实质性的侵害,我们原本推测凶手会不会是性无能?可现在——”黑t恤陶利挂断了电话,直视着宋馈的眼睛。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言外之意明显。
不过就是认为他有伪造现场脱罪的嫌疑。
但宋馈并不打算在这种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的地方做过多纠缠。
破案的过程中,很多证据本身就会一体多面,向外延伸出不同的含义,但如果能够配合其他证据条件,就能够指向具体的方向。
即便会有些匪夷所思。
“如果凶手是性无能,或者是有特殊性癖,那我妈妈的四肢和生殖部位一定会受到伤害,她本人不可能一点儿被折磨或者是抵抗的伤痕都没有。因为性无能凶手只有通过残害受害人这种方式,才能够满足内心的变态性幻想达到高潮。
“所以,这个案子不会是性无能患者。”
宋馈的表情显出几分冷峻,“我们说回前面所说的男性由于自身的力量和心理优势,在他产生性侵的想法又遇到合适机会的情况下,他就不需要伪造性侵现场这种情况。
“因为这种伪装本身并不利于他自己,能够充分迷惑侦查的方向,让他摆脱嫌疑。
“那么,你们认为什么人会需要这种伪装?”
刑警们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菜鸟看着老同事,老同事们面面相觑。
沉默半晌,宋馈在对面数双诧异的眼神中开口了,“答案就是同为女性的凶手才会这么做。”
“女性?”讯问室内的刑警几乎异口同声。
“对,因为女性在这方面先天处于一种弱势状态,她们一部分人从生下来就已经在面对被人侵害的状况中。
“社会主流的思想会让她们在这方面更为敏感和羞耻,对侵害的定义也更宽泛。
“换句话来说,就是在男性眼中构不成侵犯的行为,在她们的意识里就已经是很严重的侵犯行为了。
“从我妈妈的状况来说,在凶手的心里,那就是性侵害了。
“凶手在布置这个性侵害的现场时,会不自觉地去想‘我已经将她这样了,她怎么可能不是被强暴’。
“警察肯定会按照入室抢劫又实施侵害这方面去查,这样一来就可以摆脱她的嫌疑。”
宋馈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推测这个凶手大概率是一名女性。她认识我妈妈,并且和她的关系很好,但出于某种原因和目的,一时冲动杀害了她。
“但事后她冷静下来,为了脱罪而伪造了这个现场。”
一片寂静之后,黑t恤陶利急切问道:“那你应该很熟悉你妈妈的社交情况,你有怀疑的对象么?”
宋馈思索了片刻,遗憾地摇了摇头,但心中又似乎隐隐有着答案,这令他感觉到很疲惫。
重生而来的灵魂和这具身体还没有完全融合,原主以前经历的许多事情和细节他并不知道,“很抱歉,我不清楚我妈妈的交友情况,但她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
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徐清波看向了负责案子的黑t恤,“陶利,你们排查张心凤人际关系的时候有没有查到这样的人?”
被点名的短发青年抿起唇,皱紧眉头努力回想着。
他急速地翻起手边的记事本,片刻后停在某一页上,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有,有一个!就是张心凤的闺蜜,蒋倩。
“她们关系很好,是从高中就认识的朋友,几乎无话不谈。
“当时我们以为这件案子是……”
“先不要说这些了。”没有等对方说完,徐清波抬手打断了对方,“你现在带人去查一下蒋倩的行程,在她家附近布置一下,等何主任那边的结果出来后,再将她带回局里进行讯问。”
“是!”陶利不再耽搁,带着人快步离开。
转瞬审讯室内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徐清波走过去,拉开横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宋馈,神色有些复杂。
宋馈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只能听见时钟滴滴答答转动的声音。
片刻后,年轻人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那因久坐僵硬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低声说道:“不客气。”
年长的刑警闻言张了张口,愣怔下后才轻轻地笑了下。
他问:“你想旁听审讯吧?”
虽然用的疑问句,但语气倒是十分笃定。
宋馈点了点头,“那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徐清波没好气地看了眼对方,心里之前那点儿尴尬烟消云散,“虽然现在暂时排除了你的嫌疑,但你还不能离开长冲。”
“知道了,谢谢。”宋馈慢慢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