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礼那点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那几个后来上前的女子,衣着、神态,与前面正经的舞姬截然不同,眉梢眼角带着刻意训练过的媚态,目光更是若有似无地只往裴齐光身上飘。
裴齐光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瞬间绷紧。
他下意识地就往沈朝盈身边蹭了蹭,胳膊挨着她的胳膊,几乎能感觉到她衣袖下温热的肌肤。
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浅笑,眼神却淡了下去,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签子挑着一块蜜瓜。
他心头发虚,倒不是怕自己把持不住,这些女子再美,也比不上当年后宫那些精心调教,各有千秋的贵女,他裴齐光何曾放在眼里过?更遑论现在,他眼里心里只装得下一个沈朝盈,他是怕初初不开心,怕她觉得膈应。
沈朝盈确实没觉得裴齐光会看上这些伶人,她太了解他了,这人粘起人来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幼稚又霸道,只认她一个。
让她心头火起的是郑知礼这个人,手段下作,心思龌龊,刚被敲打过,不思悔改,转头就想用这种不入流的方式钻营,简直上不了台面。
那几个伶人随着丝竹扭动腰肢,舞姿愈发柔媚,眼神也越发大胆。
裴齐光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只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仿佛那杯沿上刻着治国方略。
沈朝盈则偶尔与身旁的万夫人低声交谈几句,完全无视了场中的风景。
一曲终了,伶人们屈膝行礼,带着几分期待和忐忑退了下去。
郑知礼偷眼瞧着帝后毫无波澜的反应,心里直打鼓。
陛下竟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定是皇后娘娘在旁,陛下不好表露!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暗自懊恼时机不对,又盘算着得再寻机会。
宴席散后,帝后回到府衙后特意准备的雅致厢院,裴齐光先去沐浴。
浴房内水汽氤氲,他靠在宽大的浴桶里,闭目养神,想着今日初初在席间驳斥郑知礼时的风采,唇角忍不住勾起。
水声哗啦,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带着水汽的脂粉香。
裴齐光以为是沈朝盈等不及先进来了,眼睛倏地亮起,带着笑意和期待转头:“初初,这么快就……”
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浴桶边站着一个女子,只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湿气一蒸,几乎遮不住什么。
正是方才宴上伶人中最出挑的那个,名唤莲娘。
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小脸苍白,眼神怯怯又带着几分强装的媚意,声音细若蚊呐:“奴……奴婢伺候陛下沐浴……”
裴齐光脸上的笑意瞬间冻住,眼神由错愕转为震惊,随即是滔天的怒火。
他猛地从水中站起,水花四溅,一把抓过旁边架子上的外袍迅速裹住自己,动作快得带风。
“放肆!滚出去!”他厉声喝道,声音冰冷刺骨,带着雷霆之怒。
莲娘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薄纱滑落,露出大片肌肤,她也顾不上了,只不住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是郑大人……郑大人命奴婢来的!奴婢不敢不来啊!”
裴齐光脸色铁青,根本懒得听她解释,朝着门外怒吼:“杨全!滚进来!”
守在门外的杨全听到陛下盛怒的吼声,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一看浴桶边跪着个近乎赤裸的女子,魂儿都吓飞了一半。
他扑通跪下,脸都白了:“陛下!奴才……奴才该死,方才、方才她说奉郑大人之命来送新备的皂角和巾帕,奴才见她穿着小厮衣裳,低着头,没细看就……奴才该死!奴才万死!”
他砰砰磕头,冷汗涔涔,他知道帝后情深,这简直是捅了马蜂窝!
“废物!”裴齐光怒斥一声,迅速将衣带系好,连湿发都顾不上擦,“把这腌臜东西拖出去!穿好你的衣服,跟上!”
裴齐光大步流星地走出浴房,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径直走向他和沈朝盈下榻的主厢房。
杨全连拖带拽地把还在发抖的莲娘拉起来,胡乱给她裹了件外袍,几乎是半拖着她跟在后面。
沈朝盈正在房里看书,听见外面动静不对,刚放下书,就见裴齐光裹着一身湿气,脸色黑如锅底地闯了进来,后面跟着面无人色的杨全和一个衣衫不整,瑟瑟发抖的女子。
“怎么回事?”沈朝盈站起身,目光扫过莲娘,立刻明白了七八分,脸色也沉了下来。
裴齐光几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那手冰凉,还带着水汽,语气又急又怒还带着点委屈:“初初,不是我让她进来的,是郑知礼!他竟敢……竟敢把人塞到我浴房里,杨全这蠢货让人扮男装混进来送东西!”
沈朝盈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用力捏了捏,示意他冷静。
她看向地上抖成一团的莲娘,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抬起头来,郑知礼让你做什么?一五一十说清楚。”
莲娘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隐瞒,抽抽噎噎地把郑知礼如何威胁她们姐妹,若不能引得陛下垂青就要将她们卖入最下等的窑子,如何让她扮作小厮混入,如何在陛下沐浴时伺候的命令,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她哭得凄惨:“皇后娘娘明鉴!奴婢们都是苦命人,被郑大人捏着身契,不敢不从啊!奴婢……奴婢真的没想攀龙附凤,只想活命……”
沈朝盈静静听着,眼神复杂。
愤怒是针对郑知礼的,对眼前这个身不由己,如同浮萍的女子,她心中更多的是怜悯和不齿郑知礼的手段。
“起来说话。”沈朝盈声音缓和了些。
莲娘不敢起,只是伏在地上哭泣。
裴齐光怒火未消,冷声道:“郑知礼好大的狗胆!朕看他是嫌命长了!”
沈朝盈拍了拍他的手背,看向杨全:“杨全,去把郑知礼和他夫人叫来,现在,立刻。”
“是!奴才这就去!”杨全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