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光仪的提示音刺得我耳膜发疼,像一把生锈的金属片在耳边刮擦。
显示屏上的热成像波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仿佛整块屏幕都在高温中融化。
我盯着货厢顶部那道泛着蓝光的裂缝,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不是普通的液体蒸发,是纳米级金属颗粒在高温下的氧化反应,和陈野三年前在爆炸实验笔记里画的\"共振焊痕\"完全吻合。
指尖划过箱底那道半厘米深的划痕——那是他去年生日喝多了,拿改锥敲出来的\"误差校准线\"。
“沈队!”老张的声音从水下通讯器里炸响,潜水镜的防雾膜上蒙着层白霜,映出货厢扭曲的金属轮廓,“货厢在往西漂!水流速度突然涨到3米每秒,锚绳快绷不住了!”他的呼吸声粗重得像破风箱,我能想象他戴着手套的手正死死攥着救生索,橡胶潜水服被暗流扯得鼓成球,甚至能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林疏桐的质谱仪“滴”地轻响,她将仪器举过头顶,水雾顺着发梢滴在金属外壳上,腾起细小的白汽:“夹层温度比外界高2c。”她的指尖抵着货厢焊缝,指甲盖在氧化层上刮出刺啦声,像是某种古老密码的摩斯电码,“看这些褐色纹路——是陈野用焊枪烧出来的标记,当年他在痕检室练手,总爱在废铁上刻炸药槽的位置。”
我猛地掀开工具箱,金属内壁还残留着陈野惯用的机油味,混着一丝焦糊气。
数字在脑海里炸开:1分23秒的误差叠加,3米每秒的水流冲击,2c的温差……
“4分钟。”我捏着工具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冷,是血液在太阳穴里敲鼓的速度太快,“水压装置的临界点在4分钟后。”林疏桐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的手指刚要碰我胳膊,又猛地缩回去攥紧质谱仪,指节泛着青白。
老张的潜水镜突然闪起红光,他的声音带着水下特有的震颤:“底部加强筋有裂缝!金属疲劳导致的,我摸到……”话没说完,通讯器里爆起刺啦刺啦的杂音,应该是货厢漂移时刮到了江底的电缆。
“真正的炸弹在底部!”我拽着老张的救生索往货厢下游跑,风卷着江水灌进领口,冻得后槽牙发酸,像咬了一嘴冰碴子,“陈野用机械心脏当诱饵,顶部的是延时装置,底部才是水压触发的主弹!”林疏桐跟着我跑,她的白大褂下摆沾了江泥,却像没察觉似的,举着质谱仪往货厢底部照:“夹层里有金属共振!信号频率和老周追踪器的……”
“闭嘴!”我吼出声,不是冲她,是冲脑子里嗡嗡作响的线索。
陈野的工作日志、乌鸦的植皮、老周的追踪器……所有碎片在4分钟的倒计时里疯狂旋转。
货厢底部的阴影里,一道银光闪过——是加强筋的裂缝,边缘还挂着半片锈迹,和陈野笔记里“完美爆破需要0.3毫米的应力集中点”的配图严丝合缝。
老张突然拽了拽救生索,他的潜水镜贴在货厢底部,哈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沈队,裂缝里有根铜线!”我摸出强光手电照过去,铜线上缠着圈细钢丝——是定时装置的保险栓。
林疏桐的质谱仪突然发出蜂鸣,她把仪器怼到我眼前:“信号发射器的热源在铜线末端!和三年前073号档案的……”
“拆!”我打断她,手指已经扣住保险栓。
江风掀起乌鸦的鸭舌帽,那顶被他扔在碎石堆里的帽子突然闪了下——不是反光,是镜片的折射。
我余光瞥见望远镜的金属支架从帽檐下露出半角,镜头正对着我。
“沈墨……”
模糊的低唤混在江潮声里,我抬头时,那顶鸭舌帽已经被风卷着滚进芦苇丛。
货厢底部传来“咔”的轻响,铜线开始发烫,4分钟的倒计时在耳膜上敲出血点。
林疏桐的手覆上来,她的掌心带着急诊室特有的消毒水味,混着江水的腥,在这要命的时刻突然变得很轻,很暖。
“我数三二一。”她的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三——二——”
货厢顶部的裂缝突然炸开淡蓝色火焰,映得芦苇荡一片幽蓝。
老张在水下喊了句什么,被爆炸声撕成碎片。
我的手指扣紧保险栓,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倒计时还快,还响。
鸭舌帽里的望远镜镜片,还在芦苇丛里闪着冷光。
芦苇丛里的鸭舌帽突然动了动,金属镜片折射的冷光刺得我眯起眼。
那道声音混着江风灌进耳朵时,我后槽牙猛地咬在一起——是乌鸦,他的尾音带着惯有的戏谑,像根细针戳进神经:“沈墨,你算错了——陈野的机械心脏是电磁脉冲接收器!”
我猛地转头,看见芦苇荡深处立着道黑影。
他没戴帽子,寸头被风掀起,喉结在月光下滚动,手里的对讲机按钮正泛着幽蓝的光。
“启动水底信号,让他的工具箱失效!”他的声音被风扯碎前,我瞥见他拇指重重按下,指节上那道和陈野笔记里相同的鹰形刺青,正随着动作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工具——”林疏桐的手突然从铜线边缩回,她攥着的质谱仪屏幕骤然黑屏,“电磁脉冲干扰!”我猛地扯开工具箱,里面的分光仪、热成像仪全部暗成死物,机油味里多了股焦糊气——陈野给机械心脏留的根本不是诱饵,是能触发电磁风暴的开关。
货厢底部传来闷响,老张的通讯器突然恢复,带着刺啦电流声:“沈队!货厢…在抖!金属裂缝…撑不住了——”话音未落,整座货厢突然剧烈震颤,我踉跄着撞在加强筋上,额头磕出钝痛。
林疏桐扑过来拽住我胳膊,她的白大褂被金属划开道口子,露出里面沾着血渍的急救服——应该是刚才跑的时候刮的,可她像没知觉似的,指甲深深掐进我手腕:“小慧在里面!”
小慧。这个名字像根钉子砸进太阳穴。
三天前在儿科急诊,那个攥着小熊玩偶说“叔叔的工具箱会发光”的小女孩,此刻正被困在随时会爆的货厢里。
我贴着货厢壁,掌心触到冰冷的金属,突然有温热的液体渗进来——是水痕,从内部划出来的。
“氧气还剩20分钟!”
林疏桐的呼吸猛地顿住,她也听见了,那道细弱的、带着哭腔的女声正透过金属震动传来。
接着是指甲刮擦玻璃的刺响:“那个凹痕…和三年前码头仓库的铁门一模一样!”
看着货厢上这个与三年前相似的凹痕,我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2019年冬夜的码头仓库。
暴雨砸在废弃仓库的铁皮屋顶,我蹲在被炸开的铁门前,用放大镜对着门沿那道0.8毫米的凹痕——当时以为是爆炸冲击波造成的,现在才明白,那是陈野用焊枪刻意留下的“坐标”。
“焊痕走向!”我抓起腰间的瑞士军刀,刀尖抵住货厢左侧焊缝,“陈野习惯把引信藏在焊痕顺时针偏转15度的位置!”
林疏桐的瞳孔剧烈收缩,她的手指顺着我刀尖的方向摸过去,指甲在氧化层上刮出火星:“这里!金属密度比周围高3%,是中空的!”
质谱仪突然在她怀里炸响,红色警报灯映得她眼尾发红:“水压1.5个大气压!夹层承受极限是1.8,还有——”
“30秒。”我打断她,刀尖已经撬开氧化层,露出下面缠着铜线的金属管,“这是主引信。”
江风卷着湿气灌进裂缝,铜线表面凝结出细密的水珠,顺着纹路滴在我手背上,冷得像冰锥。
老张的潜水镜突然贴到货厢底部,他的脸被水压挤得变形,嘴唇剧烈开合:“沈队!底部裂缝…进江水了!”我瞥见他手套上的血迹——应该是刚才刮到电缆时划的,可他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用匕首撬着金属板:“我帮你撑住!”
“拆!”林疏桐的声音带着颤,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她扯下白大褂缠住我的手,消毒水味混着铁锈味涌进鼻腔,“我数。”
“三——”
芦苇丛里传来脚步声。
我余光扫到那道黑影在动,乌鸦正沿着江岸往上游跑,后颈的刺青在月光下忽隐忽现——不是鹰,是半截没纹完的链条,和陈野笔记本最后一页被撕走的那幅“完美爆破图”边缘,那道锯齿状的缺口严丝合缝。
“二——”
铜线开始发烫,透过白大褂灼得皮肤生疼。
小慧的哭声突然清晰起来:“叔叔,小熊的眼睛掉了…”我猛地想起她三天前举着掉了眼珠的玩偶,说“要和叔叔的工具箱一起修”。
“一——”
林疏桐的手按上来,我们的指尖同时扣住引信。
货厢顶部的蓝色火焰突然窜高,映得她的睫毛像沾了血。
老张在水下吼了句什么,被江水吞掉大半,只听见“撑住”两个字。
引信被拔出来的瞬间,整个货厢发出垂死的呜咽。
我喘着粗气抬头,正看见乌鸦转过脸,他的笑在夜色里像把淬毒的刀。
而我的分光仪,不知何时已经攥在手里,镜头正对准他后颈那截没纹完的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