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老周后颈那块暗红印记,掌心的分光仪被汗水浸得发亮,金属外壳泛着潮湿的冷意。
空气里浮动着焦灼的气味,像烧熔的塑料混着血肉。
三年前陈野给我看过追踪器的压痕图——钛合金外壳边缘有三道极细的散热槽,像刻进皮肤的齿轮纹路,深浅不一,仿佛能听见金属与皮肉摩擦时细微的“沙沙”声。
此刻老周弯腰调整氧气面罩,后颈褶皱间的印记随着肌肉起伏,那三道槽线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发亮,像是某种沉睡的信号灯即将苏醒。
“疏桐,拿我的分光仪。”我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铁片,手指扣住仪器的防滑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对,波长调到380纳米。”
林疏桐的白大褂下摆还沾着焦黑,她跪坐在我身侧,发梢扫过我手背时带着烟火气,头发上残留的灰烬味混合着洗发水的气息,令人莫名安心。
仪器目镜贴上老周后颈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咕噜一声,像是干涸的井底落下一块石头。
分形扫描屏上跳动的绿色波纹,和码头爆炸幸存者数据库里那个编号为073的档案完全重合。
那是三年前陈野在爆炸现场救回的烧伤警员,资料上写着“因伤退役,下落不明”。
“烧伤疤痕的分形结构——匹配。”我松开分光仪,金属外壳“当啷”砸在水泥地上,回音在空旷的火场中格外清晰。
老周的动作顿住,他直起腰转身,警服领口扯开两寸,后颈的印记在火光里泛着不自然的紫,像是嵌入皮肤的电路板正在通电。
“你果然……”他的右眼皮突然抽搐,我这才发现他左眼瞳孔是浑浊的灰,而右眼——那枚藏在阴影里的义眼正渗出幽蓝液体,滴落在地上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发现了……”
“老周?”担架上的老张突然挣扎,氧气面罩滑到鼻梁,声音嘶哑,“你不是说当年在码头……你不是说……”
林疏桐的质谱仪“嗡”地启动,低频震动从仪器内部传出,她半蹲着将探头对准还在冒烟的货厢。
水雾从仪器喷口涌出,在金属表面凝成细密水珠,反射着火光,像无数微小的镜子。
我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火星,闪着微弱的橙红色,声音却稳得像解剖刀切入脂肪层:“夹层里有纳米信号源。”她用戴着手套的指尖叩了叩货厢底部,金属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声,“信号频率……和陈野机械心脏的共振波一致。”
我猛地抬头。
火场里那半枚银色瓣膜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表面凝着的不是血渍,是心脏残片和炸药接触的痕迹,带着一股铁锈味。
陈野说过“备份”,我以为是数据,原来他把机械心脏做成了定位信标,用自己的身体给炸弹画了坐标。
林疏桐突然扯住我手腕,将陈野的工具箱按在货厢侧壁上。
箱底那道月牙形焊痕在她手机电筒下泛着冷光,和货厢内侧若隐若现的凹痕严丝合缝。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皮肤,声音急促但冷静:“看这里。”她指腹划过那条痕迹,像是抚摸一道旧伤疤,“这是他三年前教我认的炸药槽标记——用焊枪在金属上烫出的热应力纹,只有0.2毫米深。”
江风卷着焦糊味灌进鼻腔,带着海水的腥咸和燃烧物的刺鼻。
我听见乌鸦的笑声从对岸传来,像是金属刮擦玻璃的噪音。
那顶黑色鸭舌帽先出现在视野里,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巴还滴着义眼的蓝色液体,滴在石子路上,像一串破碎的眼泪。
他扶着岸边的路灯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可脚步声还是那么轻,像是踩在棉花上的猫,“沈墨,你破解了误差,却算不出……”他摸出对讲机,拇指按在红色按钮上,声音低哑,“陈野的机械心脏……是炸弹的主控器。”
林疏桐的瞳孔骤缩。
我看见她盯着工具箱的眼神突然变了——那是法医看尸体时的专注,带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电磁脉冲!”她扑过去抓工具箱,风掀起她的发丝,露出脖颈处一道淡青的血管,“他要让信号源过载,毁掉陈野留的……”
“叮”的一声轻响。
工具箱表面的金属突然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温度骤升。
林疏桐的手指刚碰到箱锁,箱身就迸出细碎的火花,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的味道。
我拽着她往后退,余光瞥见老周踉跄着往反方向跑,他后颈的印记在黑暗里发出幽光,像某种正在苏醒的标记。
乌鸦的对讲机掉在地上,他扶着路灯慢慢滑坐下去,鸭舌帽滚进江滩的碎石里。
“游戏……真的结束了。”他说这句话时,嘴角的血沫被风吹散,混着江雾飘向火场,带着一丝甜腻的血腥味。
林疏桐蹲在工具箱前,用解剖刀挑开迸裂的锁扣。
火星溅在她手背上,她却像感觉不到疼,只盯着逐渐打开的箱盖。
我蹲下去,指尖刚要碰到箱内的金属零件,突然触到一道极细的凸起——是刻在箱壁内侧的划痕,像用刀尖一下下划出来的,带着不规则的顿挫感。
江潮声突然变得很响,像是拍打礁石的怒涛。
我听见林疏桐的呼吸就在耳侧,看见老张在担架上攥紧了拳头,看见老周的背影消失在江堤拐角处。
而指尖下那道划痕,正随着我的触碰微微发热,像有什么话,正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我的指尖刚触到那道划痕,指腹就被金属的热度烫得发颤。
陈野的笔记突然在脑子里翻涌——他总说“活人会撒谎,金属不会”,而这道划痕的顿挫感太熟悉了,像他右肩中枪后用左手刻下的标记,每一道深痕都卡在0.3秒的停顿里,那是子弹穿透肌肉时的痉挛频率。
“疏桐。”我喉咙发紧,顺着划痕摸向箱壁内侧,指尖沾到半枚干涸的血渍,温热而黏稠,“看这个。”
她的呼吸扫过我后颈,解剖刀尖挑起血渍的瞬间,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喷溅方向……向上。”她抬头看向货厢顶部,焊接口在火光里泛着暗红,像是正在沸腾的伤口,“陈野的血不是从坠落时流的,是他仰着头,对着顶部焊缝喷的。”
我突然想起码头爆炸现场的照片——陈野被压在废墟下时,机械心脏的碎片是向上飞散的。
原来他当时不是在挣扎,是在用血滴给我标方向。
“货厢顶部!”我拽住林疏桐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肤,声音撕裂,“真正的炸弹在顶部焊缝里!”
金属撕裂声像利刃划开耳膜。
我看见货厢顶部的加强筋突然凸起,焊接口渗出幽蓝的火花,那是塑性炸药特有的冷光。
林疏桐的白大褂被气浪掀起,她反手攥住我的皮带,我们滚向路边的排水沟时,她的解剖刀“当啷”掉在地上,刀刃在水泥地上擦出一串火星,带着炙热的金属味。
“误差叠加到临界点了!”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陈野的炸药槽笔记在眼前闪回——他说过“用热应力纹反向设计水压装置,当温差累积到37c,焊缝里的液态炸药会被水压挤成引信”。
此刻货厢顶部的裂缝正渗出淡蓝色液体,在火光里像蛇信子般扭曲,带着刺鼻的化学气息。
老周的替身突然发出尖叫。
我余光瞥见他后颈的烧伤疤痕突然鼓胀,皮肤下的钛合金追踪器在发光,像要破体而出。
他踉跄着冲向货厢,右手按在腰间的遥控器上,嘴角扯出畸形的笑:“游戏结束了,沈痕检!”
“是炸弹触发装置!”林疏桐在我怀里抬头,她的发梢沾着碎石,声音颤抖,“他后颈的追踪器是信号放大器,按下去会引爆水压装置——”
爆炸声比她的话更快。
老周的替身整个人炸成血雾,碎肉混着金属残渣溅在货厢侧壁上,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
热浪裹着焦糊味扑过来,我用身体罩住林疏桐,听见她闷哼一声,有滚烫的碎片擦过我的后肩,留下一道灼痛。
等气浪退去,我撑起身子,看见货厢顶部的裂缝已经裂开半尺,淡蓝色液体正顺着缝隙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滩,蒸腾出刺鼻的气体。
林疏桐抓着我的衣领坐起来,她的左脸沾着血,不知道是我的还是老周的。
“工具箱!”她突然指向我们脚边,陈野的工具箱被气浪掀翻,箱盖完全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金属零件——是机械心脏的备用瓣膜,每个瓣膜边缘都刻着极小的编号,和三年前爆炸现场找到的残片严丝合缝。
我捡起工具箱,金属外壳还带着余温。
瓣膜上的编号突然连成一串数字,1分23秒——陈野的工作日志里总夹着这个时间,我以为是案件编号,原来他早就算好了误差叠加的临界点。
“这是他留给我的替身。”我对着林疏桐喊,风声灌进耳朵里,“用机械心脏的信号源当诱饵,真正的炸弹触发装置在顶部焊缝,而老周的追踪器……是用来引爆炸弹的替死鬼!”
江堤对岸传来咳嗽声。
乌鸦半跪在路灯下,鸭舌帽不知去向,左脸的烧伤疤痕在火光里泛着蜡质的光,像是被高温熨平的皮革。
他右手里还攥着半块对讲机,义眼的蓝色液体滴在碎石上,像一串破碎的眼泪。
“你赢了。”他的声音很轻,混着江潮声几乎听不清,“但你永远找不到……真正的烧伤疤痕。”
我盯着他左脸的疤痕。
那道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边缘整齐得反常——不像爆炸烧伤,倒像用手术刀割出来的伪装。
林疏桐突然拽了拽我袖子,她的手指指向乌鸦后颈——那里有块淡粉色的印记,在火光里若隐若现,和老周后颈的疤痕形状完全一致,但颜色更浅,像新愈合的伤口。
“是植皮。”林疏桐的声音发颤,带着一种冰冷的理性,“他用老周的皮肤给自己做了伪装,真正的烧伤疤痕……在植皮下面。”
我摸出兜里的分光仪。
仪器启动时发出轻响,红色激光扫过乌鸦后颈的瞬间,显示屏上的波纹突然剧烈跳动——那是和三年前073号档案完全一致的分形结构,但比老周的疤痕多了一道极细的分叉,像片畸形的枫叶。
“乌鸦,你的替身死了。”我举起分光仪,激光束在他后颈投下小红点,声音坚定,“但真正的烧伤疤痕……还在你植皮下面。”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江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我看见他后颈的植皮边缘渗出一滴血,顺着颈椎流进衣领,缓慢而无声。
货厢顶部的裂缝突然发出“嘶”的轻响,淡蓝色液体开始冒泡,在地面蒸发出刺鼻的气味。
分光仪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我低头看向显示屏,波纹的分叉处突然跳出一行数字——那是货厢顶部裂缝的热成像数据,温度正在以每秒2c的速度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