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浑厚嗓音穿透夜色,如同惊雷炸响在听雨轩上空。云珈蓝浑身一颤,手中绣帕飘然落地。她猛地推开窗棂,夜风夹杂着硝烟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火把如龙,照亮了整条官道。玄甲铁骑列阵而立,中央一人银甲白马,即使相隔甚远,云珈蓝也能认出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
“是他...真的是他......”她指尖死死扣住窗框,泪水不觉模糊了视线。
院中侍卫顿时骚动起来,有人高喊:“关紧大门!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云珈蓝转身抓住谷雨的手:“快,帮我更衣!”
“王妃,外面危险.....”
“我要去见他!现在!”云珈蓝声音颤抖却坚定。
谷雨含泪点头,迅速取来一件湖蓝色长衫。云珈蓝匆匆系好衣带,将散乱的发丝挽起。
院外,裴嬴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炷香内若不见我夫人平安出来,北安铁骑便踏平这听雨轩!”
云珈蓝再也按捺不住,推开阻拦的侍女冲向院门。守卫横戟阻拦:“王妃留步!永兴王有令......”
“滚开!”云珈蓝厉喝,从发间拔下银簪抵住那守卫咽喉,“我今日就是要走,看谁敢拦!”
守卫被她眼中的决绝震慑,竟不由自主退开半步。云珈蓝趁机推开院门,夜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她却恍若未觉,目光只锁定在那白马银甲的身影上。
三十步外,裴嬴川正高举一枚玉印,在火把映照下流转着莹润光泽。
那确是大庆传国玉玺无疑。
当他转头看见站在院门处的身影时,手臂骤然僵在半空。
“珈蓝......”他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下一刻,这位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北安王竟直接从飞驰的骏马上滚落,踉跄几步后直奔院门而来。
他每走一步,铠甲缝隙间都有血水滴落。
“嬴川!”云珈蓝惊呼,不顾身孕提起裙摆向他奔去。
两人在院门十步之距相会。裴嬴川双手颤抖着捧住妻子的脸,铠甲上还带着战场硝烟的焦灼气息。他额角有一道未愈的伤疤,右肩包扎处渗出血迹。
“你...真的受伤了......”云珈蓝哽咽着触碰他的伤口,泪水滚落。
裴嬴川却突然单膝跪地,将耳朵轻轻贴在她隆起的腹部。当他听到胎儿有力的心跳时,这位铁血王爷竟红了眼眶。
“还好...你们都平安......”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这半个月,我提心吊胆,怕自己战死护不住你们,也怕你们.......”
云珈蓝再也忍不住,俯身抱住丈夫的脖颈。裴嬴川小心避开她的腹部,双臂如铁箍般将人搂进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的分离都弥补回来。
“我每天都梦见这个时刻...”裴嬴川在她耳边低语,呼吸灼热,“梦见你穿着蓝衣站在海棠树下等我......”
云珈蓝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颈间。是血还是泪,她已分不清。她只是更用力地抱紧这个为她踏平千军万马的男人:“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都知道......”
裴嬴川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转身面向自己的军队。北安将士齐声高呼,声震云霄:“恭迎王妃回营!”
就在这时,听雨轩内传来一阵掌声。裴云宣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阴影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七弟与七弟妹,真是令人动容。”
裴嬴川将云珈蓝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如刀:“三哥,盟约已成,玉玺在此,我带夫人回家,天经地义。”
裴云宣缓步走近,月光照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七弟误会了,我岂会阻拦?只是...”
他目光落在云珈蓝身上,“弟妹在我这儿养胎,临别连声谢都没有?”
云珈蓝按住裴嬴川绷紧的手臂,上前半步:“多谢殿下照拂。他日殿下登基,北境必当献上贺礼。”
裴云宣温和一笑:“可以,不过弟妹是不是忘了什么?”
云珈蓝面色不变,从袖中取出那枚测毒玉坠:“殿下指的是这个?”
裴云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道:“难怪七弟视你如命。罢了,你们走吧。”
裴嬴川警惕地搂着妻子后退,直到确认安全才转身。北安军立刻让开一条通路,玄甲铁骑如潮水般护卫在两侧。
当裴嬴川抱着云珈蓝跨上战马时,她突然发现丈夫后背铠甲有一道狰狞的裂痕,隐约可见内里血肉。
“你伤得这么重还......”她心疼地抚上那道伤。
裴嬴川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不及想你之痛。”
马蹄声起,云珈蓝靠在丈夫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远处,朝阳正突破云层,将第一缕金光洒在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身上。
裴嬴川低头看着妻子疲惫却安心的睡颜,轻声道:“睡吧,我带你回家。”
......
暮色四合。云绫罗独自走在通往城南的小路上,转过街角,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云绫罗本能地退到阴影处,却见一队玄甲骑兵护着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帘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相依的两个人影。
云绫罗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云珈蓝和裴嬴川。她的长姐正靠在北安王肩头,而那个传闻中冷血无情的战神,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暖着云珈蓝的手,眼神温柔得能融化冰雪。
马车在绸缎庄前停下。裴嬴川先跃下马车,转身伸手去扶妻子。云珈蓝探出身子的瞬间,腹部的隆起清晰可见。裴嬴川立刻解下自己的大氅裹在她肩上,又细心系好带子,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小心台阶。”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要不要我抱你进去?”
云珈蓝笑着摇头,却在下一瞬被裴嬴川直接打横抱起。她轻呼一声,拍打丈夫的肩膀:“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就看。”裴嬴川浑不在意,反而将她搂得更紧,“我抱自己夫人,天经地义。”
云绫罗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看着裴嬴川抱着云珈蓝走进绸缎庄,看着北安军的侍卫肃立两旁,看着路人们羡慕的目光。
这一幕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
为什么?凭什么?
她云绫罗哪点比不上云珈蓝?论容貌,她更年轻;论才情,她的琵琶连乐师都自愧不如。
可命运为何如此不公?前世林子昂为了云珈蓝要死要活,今生她替嫁过来,却沦为玩物。而云珈蓝呢?嫁了个权势滔天的王爷,被宠得如珠如宝。
“不公平......”云绫罗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她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躲在绸缎庄外的廊柱后。
透过窗棂,她看见裴嬴川正亲自为云珈蓝挑选衣料,将一匹匹绫罗绸缎展开给她看。云珈蓝摸着六个月大的肚子,笑着说了什么,裴嬴川便俯身将耳朵贴上去,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这一幕彻底击碎了云绫罗的理智。她想起林子昂书房里那些未寄出的情书,想起他每次醉酒后喊着云珈蓝的名字,想起那些权贵撕扯她衣服时说的“乌兰公主不过如此“。
“都是因为你......”云绫罗浑身发抖,袖中的匕首仿佛在发烫,“如果没有你...”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开。她不再思考后果,不再权衡利弊。此刻她只想让云珈蓝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当裴嬴川暂时离开去后院查看新到的蜀锦时,云绫罗知道机会来了。她整理了一下狐裘,昂首走进绸缎庄。
“这位夫人...”掌柜刚要招呼,却在看清她面容时愣住了,“您、您是......”
云珈蓝闻声回头。
“绫罗?”她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云绫罗缓缓摘下风帽,露出那张与云珈蓝七分相似却布满憔悴的脸。
她故意让领口滑落,露出肩颈处青紫的掐痕和尚未愈合的咬伤。
云珈蓝眉心微蹙:“这是...林子昂干的?”
“现在,你满意了?”云绫罗轻笑。
她顿了顿,声音越来越高,引得店里的伙计和客人都看了过来:“凭什么?凭什么你永远过得比我好?前世是,今生也是!我到底哪点不如你?”
云珈蓝道:“绫罗,你冷静一点...”
“冷静?”云绫罗突然大笑,笑声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我每天被不同的男人糟蹋,回来还要被丈夫打骂,你让我怎么冷静?”
她猛地从袖中抽出匕首,寒光乍现:“今天我要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云珈蓝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黑影已如闪电般从后院掠出裴嬴川的剑光后发先至,在云绫罗的匕首距离云珈蓝咽喉只有寸许时,冰冷的剑锋已贯穿了她的胸膛。
云绫罗的动作僵住了。她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又抬头看向满脸惊恐的云珈蓝。
裴嬴川迅速抽剑,一把将妻子护在身后。云绫罗踉跄几步,靠着柜台缓缓滑坐在地。鲜血很快浸透了她的衣裙。
云珈蓝猛地后退一步。
云绫罗的呼吸逐渐艰难,仍固执地盯着姐姐华贵的衣裙和红润的面容:“为什么...你能...这么...幸福......”
云绫罗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乌兰王宫的冬天,她和姐姐偷偷溜到梅园玩雪。那时云珈蓝还会把她冰凉的小手捂在掌心呵气,会把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肩上。
“好冷...”云绫罗喃喃道,“姐...雪...好大...我想回...乌兰......“
这是她第一次喊姐。
云珈蓝站在她的旁边,眼泪滴在妹妹逐渐失去血色的脸上。
云绫罗的呼吸越来越弱。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姐姐的衣袖,想说什么。
但她的话还没出口,她的手蓦然垂下,眼睛却还睁着,里面盛满了不甘与怨恨。
云珈蓝为妹妹合上双眼,轻声道:“女子立世,当如松柏。不靠攀附,不倚他人。你错就错在,总把命运寄托在男人身上......”
裴嬴川沉默地站在妻子身后,剑尖还滴着血。店外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只有北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仿佛在为这位陨落的乌兰公主唱挽歌。
云珈蓝缓缓抬头:“劳烦王爷,厚葬她。”
裴嬴川点头,抬手让人把她送回林府。
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地上的血迹。当林子昂闻讯赶来时,只看到一具盖着白布的尸首。
他掀开白布,云绫罗苍白的脸上竟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在嘲笑他的懦弱与卑鄙。
林子昂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四个月后,北安王妃诞下一子,取名裴廷。万官庆贺。
三年后,北安王妃再添一女,新帝裴云宣亲自登门探望。
十三年后,长子接过虎符,继承父业。长女继承母亲衣钵,悬壶济世。
史官记,北安王与和亲公主,感情甚笃,情好一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