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有一封信。”
谷雨捧着一封素笺穿过回廊,裙角沾了未化积雪,在门槛外轻轻一跺脚才踏入屋内。
她将信双手呈给迎春,低声道:“娘子,驿丞刚送来的,说是青州加急。”
迎春指尖触到信笺时微微一滞,封口的火漆印是纪绿沉那一支抱头莲簪的纹路。
她垂眸拆开,信纸上字迹清丽婉约,内容却极简,寥寥数行,一看就是写信的舒窈不想和自己多说话。
迎春失笑读完,唇角绷紧,抬手将信递给跟着她进来的纪唯繁:“齐王殿下也看看吧。”
纪唯繁挑眉接过信纸,左眼角的痣倏然一跳,轻笑一声,在信纸上弹了弹:“有意思。”
信纸飘飘落地,纪唯繁玄狐大氅已随起身的动作扬起:“二娘子,齐州有急务,唯繁先行一步。”
他行至门口又回头,手指虚点院里尚未清理的被踩得乱糟糟的脏雪:“这兖州驿馆……二娘子若改主意了,随时来齐州寻我。”
不一会儿,一行马蹄声渐远,院中积雪映着落幕的苍白日光。
夏栀替迎春拢紧莲青披袍,忧心道:“齐王殿下走得这般急,倒像躲什么似的……”
“不是,”迎春轻声,望着被院门与城中无数屋檐遮蔽的某处虚空,“确实齐州急务。”
东行路上,稠桑驿遇刺,刺客留下的衣物指向纪唯繁和淄青迎亲使“冯青”。
淄青自然不会追究事情本源,而一旦情形能对己方有礼,便会不计代价把这口大锅甩到齐王纪唯繁身上去。
纪唯繁借口留在兖州巡查兵备是说的大话,而陆夏在齐州动起手脚,可不是说说而已。
晚膳后天色黑透,王尚柔带着两名侍女提着羊角灯款款而来,猩猩毡斗篷下杏红织金长裙纹丝不乱。
她停在阶下,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示意侍女递上自己的帖子,向守门的采蓝道:“王氏来向九公主殿下问安,烦请小娘子通传。”
迎春其时已经卸了白日的盛妆,铜镜中映出温婉的眉眼,她在自己的脸上寻摸二十年前下嫁淄青、十年前惨死的安靖长公主。
夏栀轻手轻脚把帖子呈进来,迎春指轻叩妆台吩咐更衣见客。
暖阁里地龙烧得旺,王尚柔进来后低下身行礼:“叨扰殿下安歇,是妾的不是了。”
迎春忙站起来颔首:“王大娘子有心了,请坐。”
以她们足够复杂的关系叙了君臣主宾之礼,寒暄几句,王尚柔很快带过下午的闹事,并诚恳地道了歉,转入正题。
“说来惭愧。”王尚柔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锦盒,“这是登州特产的螺子黛,想着殿下或许用得上。”
她突然压低声音:“殿下即将进门,妾嫁进陆家九年,在陆家也有所耳闻,有一些掏心窝子的话,不得不给殿下提个醒儿。”
迎春按着右手手腕的手指一顿,眼底一片澄澈:“愿闻其详。”
王尚柔身子微向前倾,接过谷雨递上的茶盏声音压低:“殿下虽说同妾夫君的先前的妻室安靖长公主是姑侄至亲,长得这般相似,到底不是好事儿……”
见迎春揉着手腕不搭这一茬,她硬着头皮说下去:“正是因为您这般想,妾初来乍到,可不就闹出误会来了。”
“哦?”迎春象征性回应,“此话怎讲?”
王尚柔确实能屈能伸,与河朔三镇节度使对待朝廷的态度一般,势强便跋扈,风头不对,立刻就俯首称臣,换几年和平共处。
“先……长公主,”她这里指代的便是纪清仪,“殿下只知道所谓的‘鹧鸪屏惨案’这样的后果,却不知……那位殿下是与人私通……”
王尚柔还未解释清楚,迎春便将没端稳当的茶盏拂下去了:“一派胡言!”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王尚柔张着被茶水顷刻烫红的十指,差些从月牙凳上站起来,“这些话不是妾说的 ,是妾嫁进陆家,陆家下人间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妾也是怕夫君找了个与先安靖长公主相似的外室……府里已经有了这样的流言,夫君这样难免会惹得节帅大人不快!”
似被迎春的举动吓到了,王尚柔越发语无伦次,说的话模模糊糊,还当迎春是外室似的。
“夏榴,送客!”夏栀送上在冰水里浸过的帕子,迎春敷着烫到的手指,唯有透出一丝她的愠怒。
“殿下,殿下……”王尚柔被推搡着,作出被冤枉误会的姿态,“妾都是为了殿下好……”
她的声音渐被合上的隔扇门隔断,院子里也微弱传来陆飞英、陆安主仆的劝解。
“尚柔,父亲命你即刻回青州筹备阿青的婚事。”
“夫君急什么?我正与殿下的体己话改日还要再叙呢……”
迎春教过夏栀,耳语一番,让她出去见陆飞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