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清心丹宴
丹房内的暖光如碎金般流淌，将青石地面映照得温润如玉。苏徭立于丹炉前，素白的衣袖随着手势轻扬，指尖凝结的灵力如银线般缠绕在丹炉三足之上。炉身镌刻的云纹在灵力催动下泛起淡淡荧光，将她清瘦的身影托在斑驳的石壁上，恍若一幅沉淀了岁月的画卷。
这已是她守在丹房的第三个日夜。案几上堆叠的灵草早已褪去晨露，紫心兰的叶片微微蜷曲，凝露草的水珠却依旧饱满——那是被她以灵力精心护持的结果。丹炉下的离火静静燃烧，焰心呈纯净的碧色，将炉温稳定在三千二百度的微妙节点，这是炼制清心丹最关键的火候。
“嗡——”丹炉突然发出一声轻颤，炉盖缝隙间溢出缕缕白气，带着清苦却澄澈的药香。苏徭眸光一凝，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朝着炉顶虚空一点。三道灵力丝如利剑般精准刺入炉耳凹槽，原本躁动的炉身瞬间平稳下来，连跳动的离火都温顺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额角渗出的细汗顺着下颌滑落，在衣襟上晕开浅淡的水痕。炼制清心丹本非难事，但要在三日之内炼出百枚上品丹药，对灵力掌控与心神集中度都是极大的考验。尤其是此次历练凶险未知，唯有上品清心丹能在弟子遭遇心魔侵扰时发挥最大效用，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窗外的天色由墨蓝转为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透窗棂，恰好落在丹炉顶端。苏徭指尖灵力陡然加重，炉盖应声而起，百余枚通体莹白的丹丸如星子般跃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她素手轻扬，青玉瓶自腰间飞出，瓶口对着丹丸虚虚一吸，百枚丹药便整齐地落入瓶中，碰撞声清脆如碎玉相击。
“呼——”苏徭收回灵力，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背终于松弛下来。她将青玉瓶倒置，一枚清心丹缓缓滚入手心，丹药表面流转着细密的光晕，药香中透着沁人心脾的凉意，确是上品无疑。三日前采摘的灵草能有如此成丹率，已是难得的佳绩。
丹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带着晨露湿气的风卷着几片落叶飘进来。林小婉抱着拂尘站在门口，梳得整齐的双丫髻上还沾着草叶，显然是刚从药圃回来。看到苏徭转身，小姑娘眼睛瞬间亮起来，像藏了两颗晨星：“师父！您终于出关了！”
苏徭将青玉瓶收入袖中，走到案前拿起帕子擦拭指尖：“今日怎起得这般早？”她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依旧温和。
“弟子想着师父定是累了，特意去药圃摘了晨露煮茶。”林小婉快步上前，将手中的青瓷茶盏递过来，茶汤清澈，漂浮着几粒饱满的莲子，“张师兄说莲子清心，最适合炼丹后饮用。”
苏徭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看着小姑娘鼻尖沾着的泥点，她忍不住抬手替她拭去：“又去帮李长老打理灵田了？”
“嗯！”林小婉用力点头，眼睛弯成月牙，“李长老说弟子的净化术进步了，昨天还成功净化了一株染了浊气的凝露草呢！”她献宝似的从袖中掏出片翠绿的草叶，叶片上滚动的露珠晶莹剔透，不见半分杂质。
苏徭接过草叶细细查看，果然察觉到其中纯净的灵气流动。她赞许地点头：“确实进步不小，但还需勤加练习。”说着从袖中取出青玉瓶，倒出三枚清心丹放在掌心，“这是给外出历练弟子准备的丹药，你且收好。”
林小婉的目光瞬间被丹药吸引，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师父，那……那我能和师兄们一起去历练吗？”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弟子也想为学府出力，而且弟子的净化术真的进步了！”
苏徭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也映着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丹药放回瓶中塞到小姑娘手里：“你的净化术虽有长进，但历练途中遇到的浊气远比药圃中的凶险百倍。清心丹能护持心神，却护不住经验不足的冒失。”
林小婉的肩膀垮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般垂下，声音带着委屈的鼻音：“可是……”
“听话。”苏徭摸摸她的头，语气温柔却坚定，“待你能连续净化十株沾染魔气的灵草而灵力不泄，我便允你随下次历练队伍出行。”她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蓝布封皮的手札，递到林小婉面前，“这是我整理的灵植净化心得，里面记载了二十三种浊气的应对之法，你每日研读两个时辰，遇到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手札封面绣着淡淡的兰草花纹，边角已有些磨损，显然是常年翻阅的缘故。林小婉双手接过手札，指尖触到纸张的温度，瞬间忘了失落，眼睛重新亮起来：“谢谢师父！弟子一定好好研读！”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札揣进怀里，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又深深鞠了一躬才雀跃地跑出门去，清脆的脚步声在回廊里渐行渐远。
苏徭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扬起浅笑。窗外的阳光已铺满庭院，墙角的紫心兰在晨光中舒展花瓣，恍惚间，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抱着师父的手札，在丹房与药圃间穿梭，对远方的历练充满憧憬。
正出神时，丹房外传来脚步声，洛尘一袭青衫立于门口，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发出温润的碰撞声。他看着案几上散落的灵草残渣，眉宇间带着关切：“辛苦了，三日夜未眠，快去歇息吧。”
“无妨，丹药已炼成，歇不歇都一样。”苏徭将散落的灵草收进竹篮，“弟子们都准备好了吗？”
“都在演武场整装待发，只等你的清心丹了。”洛尘走进来，目光落在她眼底的青黑上，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我让膳房备了莲子羹，你且吃些再去。”
苏徭摇摇头，将装着清心丹的青玉瓶仔细收好：“先去给弟子们送丹药，不然那帮小子该急了。”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转身时脚步微顿，被洛尘及时扶住。
“小心些。”洛尘的声音里带着责备，却伸手替她理好衣襟，“你呀，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
苏徭避开他的目光，轻咳一声：“走吧，别让弟子们等久了。”说罢率先迈步出门，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衣袂翻飞间，露出手腕上淡淡的灵力灼伤——那是昨夜控火时不慎留下的痕迹。
演武场上旌旗招展，三十余名弟子身着统一的青色劲装，背着长剑整齐列队。看到苏徭与洛尘走来，弟子们齐齐行礼：“参见洛院长，参见苏长老！”声音洪亮如钟，在广场上空回荡。
苏徭走到队列前，将青玉瓶中的丹药分发给众人。指尖触到弟子们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印记，她心中微动：“此去历练，山路崎岖，妖兽横行，清心丹能助你们抵御心魔侵扰，但切记不可依赖丹药。”
“弟子谨记苏长老教诲！”众人齐声应和，接过丹药的手指微微颤抖，既有激动，也有凝重。
洛尘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声音沉稳有力：“此次历练目的地是黑风岭，你们的任务是采集幽冥草，同时清理岭中作乱的妖兽。记住，你们不仅是启明学府的弟子，更是守护一方安宁的修士。”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历练途中，安全第一，同门情谊重于泰山，若遇危险，不可逞强，即刻发信号求援。”
“是！”弟子们挺直脊背，腰间的佩剑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在回应他们的决心。
林小婉挤在人群后，看着师兄们接过丹药，紧握的拳头沁出细汗。她低头看向怀中的手札，封面上的兰草花纹仿佛活了过来，在阳光下轻轻摇曳。苏徭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她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早日掌握净化术，下次定不落下。
夕阳西下时，学府的宴会厅已点亮了灯火。数十盏琉璃灯悬挂在梁上，将厅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与淡淡的酒香。长案上摆满了菜肴，红烧灵猪肉色泽鲜亮，清蒸玉鳞鱼冒着热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盆莲子羹，莲子颗颗饱满，汤羹清澈见底。
弟子们按序入座，脸上带着即将出发的兴奋与对未知旅程的期待。洛尘与苏徭坐在主位，看着弟子们互相打趣，眼中满是欣慰。负责膳食的刘厨娘端着最后一盘灵果走进来，笑着打趣：“都是壮小伙子，多吃点，明天才有力气斩妖除魔！”
“谢谢刘厨娘！”弟子们齐声笑道，纷纷拿起筷子，厅内顿时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洛尘拿起酒杯站起身，厅内瞬间安静下来。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今日这杯酒，是为你们饯行。”他举杯示意，“黑风岭地势复杂，妖兽众多，此行必定凶险，但历练本就是修行的一部分。”
“你们踏入启明学府的那一刻，便已不是寻常少年。”洛尘的声音愈发郑重，“修为增长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守住本心。清心丹能清杂念，却清不了贪嗔痴。记住，你们代表的是启明学府，是百姓眼中的光明与希望。”
“弟子谨记院长教诲！”三十余名弟子同时起身，举杯齐眉，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映出他们眼中跳动的火焰。
苏徭看着眼前这一幕，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她也是即将出发的弟子，坐在长案末席，听着师父说同样的话。师父的声音温和却坚定，像明灯照亮前路。如今师父已仙逝，她成了站在主位的长老，看着新一代的弟子，才明白传承二字的重量。
“苏长老，您也说几句吧。”大弟子林风举杯说道，他是此次历练的领队，眉眼间已有几分沉稳。
苏徭回过神，拿起面前的茶杯——她素来不饮酒。清澈的茶水映出她平静的眼眸：“我没什么要说的，只希望你们平安归来。”她顿了顿，声音柔和却带着力量，“黑风岭的浊气较重，遇事先凝神，再用清心丹。若遇灵植受浊气侵染，可尝试净化，但切记量力而行。”
她的目光落在每个弟子脸上，像是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在心里：“我在丹房为你们准备了备用丹药，若不够用，可让师弟师妹们送来。记住，学府永远是你们的后盾。”
“谢谢苏长老！”弟子们再次举杯，声音里带着感动。他们都知道，苏长老为了炼制这些清心丹，必定耗费了不少心血。
林小婉端着茶杯跑到苏徭身边，仰着小脸说：“师父，我给您剥莲子！”她小心翼翼地从羹汤里夹出莲子，细心地去掉莲心，放进苏徭的碗里，“莲心苦，去掉就不苦了。”
苏徭看着碗中洁白的莲子，心中暖意涌动。她摸摸林小婉的头，轻声道：“有心了。”
宴席过半，弟子们开始互相敬酒，说着叮嘱的话语。林风拉着二弟子楚墨的手：“此次历练你跟紧我，不可像上次那样冒失。”楚墨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知道了师兄，这次一定听你的。”
角落里，几个女弟子正围着林小婉说话。“小婉，我们回来给你带黑风岭的特产！”三师姐赵玥笑着说，她是队伍里唯一的女弟子，性子爽朗。
林小婉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师姐一定要小心！遇到浊气重的地方，记得用净化符！”她从袖中掏出几张黄色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简单的净化符文，“这是我画的净化符，虽然威力不大，但或许能用得上。”
赵玥接过符纸，小心翼翼地收好：“小婉画的符肯定好用，师姐一定带回来好东西给你。”
苏徭看着这温馨的画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洛尘走到她身边，低声道：“看到他们，就像看到当年的我们。”
“是啊。”苏徭轻叹，“当年我们也是这样，以为历练是斩妖除魔的壮举，回来才知道，能平安归来就已不易。”她想起当年同行的师兄，有两人永远留在了历练的路上，他们的牌位至今供奉在学府的祠堂里。
洛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祠堂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怅然：“但总要有人走下去。修行之路本就坎坷，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他转头看向苏徭，“你也别太担心，林风沉稳，楚墨机灵，赵玥细心，他们会照顾好彼此的。”
苏徭点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清冽，带着莲子的清甜，冲淡了心中的忧虑。她知道洛尘说得对，成长总要付出代价，而她能做的，就是为他们准备好铠甲与后盾。
夜色渐深，宴席渐渐散去。弟子们互相搀扶着回房收拾行装，脚步虽有些踉跄，眼神却依旧明亮。林风最后一个离开，走到门口时他转身行礼：“院长，苏长老，弟子明日定会带领大家平安归来。”
“去吧，早些歇息。”洛尘摆摆手，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厅内只剩下苏徭与洛尘，还有林小婉在收拾散落的杯盘。苏徭走到窗边，望着弟子们居住的院落，那里依旧灯火通明，想必大家都在做最后的准备。晚风穿过窗棂，带着夜露的清凉，吹起她鬓边的碎发。
“在想什么？”洛尘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件披风。
“在想当年师父送我历练的场景。”苏徭披上披风，暖意包裹全身，“那时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直到遇到真正的危险，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但你还是回来了，并且变得更强。”洛尘望着天边的明月，“他们也会的。每个修士都要经历这样的成长，恐惧、迷茫、挣扎，最后才能破茧成蝶。”
林小婉端着收拾好的杯盘走过，听到他们的对话，仰起小脸说：“师兄师姐们那么厉害，肯定能顺利完成任务的！”
苏徭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心中的忧虑消散了许多：“你说得对，他们都是好孩子。”
三人站在窗前，看着月光洒满庭院，照亮石板路上的青苔，也照亮远处弟子们房间里跳动的灯火。夜风温柔，带着草木的清香，仿佛在为即将远行的人们祝福。
苏徭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青玉瓶，里面的清心丹安静躺着，等待着完成使命的时刻。她知道，明日太阳升起时，这些年轻的弟子将踏上征途，带着学府的期望，带着心中的信念，在风雨中成长。而她会守在学府，守在丹房，等待他们平安归来，就像当年师父等待她那样。
月光穿过琉璃灯，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散落的星辰。宴会厅的灯火渐渐熄灭，但那份属于启明学府的传承与希望，却在夜色中愈发明亮，如同黑夜里永不熄灭的灯塔，照亮着一代又一代修士的前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