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孽钱啊......”老李头突然压低嗓门,引得周围几个酒客都竖起了耳朵,“赵家沟让土匪给屠了。我那嫁过去的表妹一家......”他喉结滚动,“就剩我给收尸的份儿。”
老板正数钱的手顿了顿。铜钱\"哗啦\"一声滑进抽屉,他舀酒的竹筒却多抖了半寸:“仔细说说?”
“惨呐......”老李头接过酒碗,浊黄的酒液晃出个诡异的弧度,“听山上下来的猎户说,昨儿个晌午看见土匪往玉陀寺方向去了。”他猛灌一口酒,辣得直咧嘴,“寺里那些姑子,怕是......”
酒馆里突然安静得可怕。角落里传来“咯吱”一声——是个驼背老汉捏碎了手里的花生壳。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个已经开始默念往生咒。
没人注意到,老李头袖口沾着的新泥,分明是玉陀山特有的红土。更没人知道,像他这样的“亲戚”,今夜正在周边各县城的茶肆赌坊里,说着同样的故事。
赵家沟的血是真的,九龙寨的刀也是真的。只要玉陀寺和李家村咬死这个说法,那些躺在乱葬岗的土匪,就永远别想洗清这口锅。
……
地牢里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像块湿透的抹布塞在每个人鼻腔。火把“噼啪”爆了个火星,照亮刑架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
“招不招!”狱卒甩出的鞭子带着哨音,在宋大人背上撕开一道新鲜的血痕。早已溃烂的旧伤里,几条白蛆被震落在地。
“我……早说完了……”宋大人耷拉着的脑袋突然抬起,露出半张结着血痂的脸,“土匪闯进玉陀寺...那位大人亮明身份后……”他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颗断牙,“土匪怕被报复……就用小刀……捅穿了他的喉咙……”
火把的光在他瞳孔里跳动,映出几分诡异的平静。
这也是早就商量好的,杀人也有他的份,他撑住了,自己和家人都能活,顶多落下点残疾,如果撑不住,他的下场比寺里死去的十个官员,还要绝望……
“够了。”穿着湖绸官服的男子用帕子捂住口鼻,“再打下去,知府大人那儿反倒不好交代。”他凑近刑架,靴底碾碎了几只蛆虫,“宋兄啊,死的可是知府的亲侄子……”
宋大人突然笑起来,血沫子喷在对方官服上:“那……大人不妨亲自去玉陀寺看看……寺里的血……还没干透呢……”
官员猛地后退两步。下午确实有衙役回报,寺后新坟的土里还渗着血水。但更让他心惊的是,傍晚竟有十几个猎户作证,亲眼看见九龙寨的土匪往玉陀寺方向去。
“报——!”牢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玉陀寺的和尚带着血书来投案了!”
宋大人头一歪“昏死”过去前,嘴角还挂着笑。
……
玉陀寺的后山,前来调查土匪袭击案的官差被一伙陌生人团团围住。
火把的烈焰在夜风中扭曲跳动,将包围圈中央那队官差惨白的脸色映得忽明忽暗。钱大人官帽下的鬓角已经湿透,汗水顺着下巴滴在绣着鸂鶒的补服上。
“尔等可知袭击朝廷命官是何等罪名?!”他强撑着官威厉喝,右手却死死攥着腰牌,“是要诛九族的谋逆大罪!”
“钱大人——”铁甲碰撞声从黑暗中传来,佰展销提着一个挣扎的小身影走到火光下,“您瞧瞧这是谁家孩子?”
被拎着后领的男童一见到父亲就嚎啕大哭:“爹!爹!”稚嫩的嗓音里满是惊恐。
“二虎!”钱大人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又被明晃晃的刀锋逼退,“佰展销!你他娘的疯了吗?!快放了我儿!”
佰展销布满老茧的手掌突然掐住孩子后颈,哭声戛然而止。“放,当然放。”他咧开嘴露出泛黄的牙齿,“不过得请钱大人帮个小忙……”
“你先放人!”
“啧,钱大人别着急嘛,您瞧瞧这个。……佰展销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支鎏金簪子,“尊夫人这会儿正在寒舍喝茶呢。您说……是她先手滑摔了茶盏,还是您先想明白?”
钱大人如遭雷击,官靴“噔噔”后退两步。这时他才注意到,四周持火把的\"匪徒\"里,分明混着几个穿着官靴的身影。
“嘘——”佰展销突然竖起染血的手指,“大人细想,单凭我佰某人,半天之内,动得了钱府的家眷?”他刀尖轻挑,割断孩子一缕头发,“上头的大人们斗法,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何必枉送性命?”
火把的阴影在钱大人脸上跳动,映出他急剧收缩的瞳孔。
“钱大人是聪明人。”佰展销的刀背轻轻拍打孩子脸颊,“您这边活口太多了,嘴也太多了,上头的大人们……很为难啊。”他突然压低声音,“不如您挑三五个心腹,我给他们来几刀,留个活口,咱对一下口供。至于其他人……”
火把突然齐齐一晃,照亮周围数十张弓弩。
“就说……路遇九龙寨余孽,血战殉职?”佰展销说着突然挥刀,寒光闪过,钱大人耳边一缕头发飘然落地,“您看这个说法……够不够体面?”
……
暮色中的六进宅院浸在朦胧的灯笼光里,曲廊下的锦鲤池泛着细碎金光。两个梳着双鬟的丫鬟跪在紫藤架下,纤指轻捻着西域葡萄的薄皮,将晶莹果肉递到老者唇边。
钓竿突然一沉,老者却浑不在意,任那尾红鲤挣断了丝线。“子平啊……”望着泛起涟漪的水面,“你既夤夜来访,想必不是来陪老夫钓鱼的。”
“先生明鉴。”子平躬身时,腰间羊脂玉佩轻轻磕在石栏上。他捧出个紫檀描金匣子,开合处“咔嗒”一声轻响,“鲜花配美人,宝剑赠英雄,学生偶得此物,思来想去……”他掀开匣盖时,琉璃瓶折射的彩光惊飞了檐下宿鸟,“唯有先生这般人物,才配得上这'海天霞'。”
鱼竿突然\"啪\"地横卧在青砖上。老者转过头,灯笼的光恰好流过他灰白的鬓角,照见瞳孔里跳动的异彩。
……
所有的计划,正在按部就班的行动着,这不是一方的手段,而是村民,玉陀寺,那三十一名官员,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出了纰漏,剩下的人,就会想办法把缺口补上。
而还在夜夜笙歌的九龙寨,他们还没想到,此时此刻,一条绳子已经系在了他们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