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熔液泼溅在石台上的声音,如同垂死巨兽的嘶鸣。滚烫的、泛着诡异青光的金属液流淌,凝固,扭曲成丑陋的、布满气孔和裂纹的废渣。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焦糊和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血肉烧焦般的腥气。草叶站在熔洞外,脸色铁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般的窒息感。
失败了。倾尽部落之力,付出数条性命代价熔炼出的“神铜”,竟是一堆无用的废渣!疤脸站在她身后,仅存的独眼死死盯着那片丑陋的凝固物,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拉破的风箱。他肩头裹伤的兽皮被汗水浸透,渗出血迹,紧握石斧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那柄被寄予厚望的“神斧”,终究是镜花水月。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戏弄的暴怒,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
“山…神的诅咒…”一个战士看着熔洞深处依旧缭绕的、带着硫磺味的青烟,声音颤抖,充满了恐惧。其他人也纷纷低语,绝望和动摇如同瘟疫般蔓延。柳条临死前的诅咒,穴熊俘虏的哀嚎,还有这熔洞的毒烟,一切似乎都在印证着“神铜”的不祥。
草叶猛地转身,冰冷的视线如同刮骨钢刀扫过人群,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闭嘴!”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疯狂的冷酷,“神铜不成,是火不够!是模子不净!是你们的心不够诚!”
她指向那片狼藉的熔洞入口,那里堆放着被高温炸裂的陶模碎片,其中几块碎片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如同渗血般的诡异水渍。“把这些废渣!这些碎模!都给我清理干净!扔到沟壑最深的乱石堆里去!一点痕迹都不准留!”
命令带着迁怒般的狠厉。战士们沉默地执行,如同搬运瘟疫,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散发着怪味、灼热尚未散尽的青铜废渣和染血的碎模拖走。草叶的目光掠过人群,落在角落里的柳条身上。她蜷缩在那里,怀中依旧紧紧抱着那个早已腐烂发臭的婴儿尸体,眼神空洞麻木,仿佛外界的崩溃与她无关。但草叶敏锐地捕捉到,当青铜废渣被拖过她面前时,柳条那死水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
那波动,不是恐惧,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讽?
草叶的心猛地一沉。这疯女人…她知道什么?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金属冶炼失败诱因”的图谱疯狂闪烁,却始终被一层浓厚的、如同怨念凝结的血光所遮蔽。一个冰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柳条的诅咒,是否真的渗透进了那些陶模,污染了本该纯净的熔液?
她强行压下这动摇意志的念头。神铜之路暂时断绝,部落的士气濒临崩溃。她需要新的东西!一种能迅速凝聚人心、驱散绝望、甚至能麻痹痛苦的东西!秦霄意识深处,那幅被“神铜”光芒暂时掩盖的、关于“发酵”的古老图谱,骤然亮起,散发出醇厚而危险的微光。
“…果…烂…生…泡…饮…之…忘…忧…”
(果实腐烂生泡,饮之忘忧…)
“…谷…霉…变…液…饮…之…力…增…”
(谷物霉变生液,饮之力增…)
酒!能让人忘却痛苦,能短暂激发力量的…酒!
草叶的心脏狂跳起来。目光瞬间投向沟壑深处那几堆被遗忘的、从穴熊部落抢夺来的、混杂着野果和腐烂根茎的“垃圾”食物!那些东西,在寒潭水的浸泡下,早已腐败发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气味。之前被嫌弃地堆在角落,无人问津。
“把那些烂果子和臭根茎!都给我搬过来!”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急切。
命令让众人愕然。那些散发着恶臭的东西?但草叶的权威不容置疑。很快,几大筐散发着浓烈腐败气味的混合物被堆放在草叶面前。腐烂的野果流淌着粘稠的汁液,发霉的根茎缠绕着灰绿色的菌丝,刺鼻的酸败气息熏得人头晕眼花。
草叶却毫不在意。她蹲下身,拿起一个几乎烂透的野果,用力一捏!粘稠、浑浊、带着发酵气泡的汁液从指缝间流出,散发出的气味更加浓烈刺鼻,但其中,似乎隐隐夹杂着一丝…奇异的、勾动食欲的甜香?
“水!”草叶命令道,“干净的寒潭水!倒进最大的陶瓮里!”
最大的那个黑陶瓮被搬来,里面注入了半瓮清澈的潭水。草叶亲自将那些腐败的混合物,连汁带渣,一股脑地倾倒入陶瓮中!粘稠的液体、腐烂的果肉、霉变的根茎在清水中迅速扩散、下沉,将清澈的潭水染成一片浑浊污秽的灰褐色!瓮中瞬间翻涌起大量的气泡,散发出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酸腐气息,混合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莫名吸引人的怪味。
“不够!”草叶的目光扫过沟壑,如同寻找祭品的祭司。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些被隔离在沟壑深处、因饱食熟肉而高热濒死的虚弱族人身上。那些曾经被视为累赘的“毒瘤”,此刻在她眼中闪烁着新的价值。秦霄意念碎片中关于“活性酵母”、“发酵引子”的图谱,指向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节点——“生命活性物质”。
“把他们抬过来!”草叶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指向那几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族人。
命令如同冰锥,刺穿了沟壑内短暂的惊愕。人群死寂一片。连疤脸都皱紧了眉头,独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疑虑和…不易察觉的寒意。草叶…要用活人?
“草叶!他们是族人!”一个老者忍不住颤声喊道。
“快死的族人!”草叶猛地回头,目光如电,狠狠刺向老者,“他们的身子,还能为部落做最后的贡献!抬过来!取他们的血!取他们的…心尖肉!”
活祭!取血!取心尖肉!
沟壑内瞬间炸开了锅!惊恐、愤怒、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席卷!连那些麻木的俘虏都吓得瑟瑟发抖!
“不!你不能这样!”
“他们是人!不是牲口!”
“草叶!你疯了!”
草叶一步踏上石台,手中紧握着那把沾着石猴和穴熊俘虏鲜血的燧石匕首!匕首的锋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她将匕首高高举起,声音如同滚过天际的雷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血腥的威压:
“神铜不成!部落需要新的力量!他们的命,换部落的生!谁再阻拦,视为叛族!同祭!”
最高级别的威胁!配合着匕首的寒光和草叶眼中那疯狂而冰冷的杀意,瞬间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浪。人们如同被冻僵的鹌鹑,惊恐地看着她,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那几个垂死的族人,在绝望的呜咽和抽搐中被抬到了巨大的陶瓮旁。
草叶亲自上前。燧石匕首带着死亡的寒芒,精准而冷酷地刺入第一个濒死族人的心脏!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浇灌进那浑浊的陶瓮中!接着,匕首划开皮肉,精准地剜下一小块尚在微弱搏动的心尖肉!那一点猩红,如同最后的生命烙印,被投入血与腐的混合液中!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个接一个!滚烫的鲜血,带着生命余温的心尖肉,被投入巨大的陶瓮!浑浊的液体被染成深红发黑,剧烈地翻腾起更多、更大的气泡!那浓烈刺鼻的腐败气味,混合着新鲜浓重的血腥气,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某种活物正在瓮中诞生的怪异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沟壑!令人闻之欲呕,却又头晕目眩!
草叶站在瓮边,脸上溅满了温热的血点,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她看着瓮中那翻腾的、深红发黑的液体,感受着那剧烈发酵产生的气泡冲击着瓮壁,发出“咕嘟咕嘟”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响。秦霄意念碎片中关于“酒精发酵”、“酶催化”、“生命能量转化”的图谱在血光中疯狂闪烁,每一个节点都浸透了献祭者的哀嚎。
“封瓮!”草叶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完成血祭后的疲惫与狂热,“用泥!封死!放在最暖和的地方!等它…成酒!”
沾满鲜血和泥浆的厚厚泥层,被严严实实地糊在了巨大的陶瓮口上,隔绝了那令人作呕又充满诱惑的气息。陶瓮被抬到了火堆余烬旁最温暖的地方。沟壑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火堆木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角落里柳条那压抑的、神经质的、如同鬼魂啃噬骨头般的低笑声。她死死盯着那个被血泥封住的巨大陶瓮,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燃烧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冰冷而疯狂的火焰。
草叶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喘息着。用活人献祭酿酒,这前所未有的疯狂举动,如同沉重的磨盘压在她的心头。她看着那些惊魂未定、眼神深处隐藏着恐惧和疏离的族人,再看看沉默不语、但周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疤脸。短暂的狂热退去,一种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冰冷疲惫感蔓延开来。她知道,自己又踏过了一道无法回头的血线。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清理熔洞入口的战士,脸色煞白地跑了过来,手里捧着几块还带着余温的青铜碎渣,声音带着惊恐:“草叶姐!你看!这…这渣子里面…好像有东西!”
草叶心头一凛,立刻接过碎渣。那废渣扭曲丑陋,但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断口处,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一丝极其细微、如同头发丝般的、闪烁着微弱青光的金属线!它嵌在黑色的渣滓中,极其不起眼,却坚韧异常,用手根本无法扯断!
线!青铜线!
秦霄意识深处,那幅被血光污染的青铜图谱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关于“延展性”、“金属塑性”、“线材应用”的碎片信息瞬间涌入脑海!
“…丝…虽…微…韧…胜…筋…可…织…可…缚…”
(丝虽微,韧胜筋,可织可缚…)
织?缚?
草叶的心脏狂跳起来!神斧巨剑不成,但这坚韧如发、却又远超兽筋强度的青铜丝线,难道是山神留下的另一条路?一种全新的、更加隐蔽而致命的力量?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角落里那些日夜不停捻转的陶轮和堆积的兽筋线!一个冰冷而充满诱惑的念头瞬间成型:用这青铜丝线!取代兽筋!捻成更坚韧、更锋利、能轻易割开皮肉甚至骨头的死亡之线!用它来编织战甲!用它来制作弓弦!用它来…布置致命的陷阱!
这念头带着金属的冰冷锐利,瞬间驱散了心头的疲惫和那血酒带来的沉重感。力量!另一种形态的力量!它不需要庞大的熔炉,不需要复杂的模具,只需要将这微小的金属丝,捻入他们早已掌握的纺线技艺之中!
“疤脸叔!”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重新燃起的、冰冷的锐气,“带人!把所有熔炼出来的废渣!全部砸碎!研磨!用最硬的石头!给我把里面所有的这种丝线!一根不剩地挑出来!”
命令再次下达。疤脸沉默地看着草叶手中那块嵌着青铜丝的废渣,又看了看远处那个被血泥封死的巨大陶瓮,再看向草叶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如同金属般冰冷的火焰。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对力量的渴望,如同深渊,一旦向下望去,就再也无法回头。
研磨声很快在沟壑一角响起。坚硬的石锤砸在青铜废渣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战士们如同淘金者,在粉碎的渣滓中仔细翻找、挑拣着那些微弱的青色丝线。每一根细如发丝的青铜线的发现,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呼。这细微的收获,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点燃了新的希望。
草叶亲自捻起一根刚挑出的青铜丝线。它冰凉、坚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她走到一个陶轮旁,将青铜丝的一端小心地穿入陶轮的孔洞,另一端与一根坚韧的兽筋捻合在一起。然后,她捻动了陶轮。
沉甸甸的陶轮旋转起来。青铜丝与兽筋在旋转中开始缠绕、拧合!青铜丝的坚硬与兽筋的柔韧在加捻中相互渗透!一股全新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触手冰凉而坚韧异常的混合线,在陶轮的旋转下,缓缓延伸出来!
草叶停下捻转,拿起这根混合线。她用燧石匕首用力切割兽筋部分——轻易断开。但切割到那捻入了青铜丝的部分时,匕首竟发出了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坚韧!远超兽筋的坚韧!还带着金属的锋锐潜质!
沟壑里麻木的目光再次被这微小的奇迹点燃!看着那闪烁着青金色泽的混合线,再看着草叶冰冷而笃定的脸,一种新的、掺杂着金属寒意的敬畏,压过了对血酒的恐惧。
“继续捻!所有青铜丝,都捻进兽筋线里!”草叶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捻成最坚韧的线!部落的未来,就在这线里!”
捻线的沙沙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混合了石锤研磨废渣的刺耳噪音。沟壑内弥漫着金属粉尘的冰冷气息、血酒瓮中隐隐透出的发酵怪味、以及角落里柳条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诅咒般的低笑。
草叶站在两种“力量”之间——那封存着血与魂、正在孕育未知之物的巨大酒瓮,以及那在陶轮旋转下不断诞生的、闪烁着死亡青光的金属之线。秦霄意识深处,那幅关于“材料革命”的图谱在血光与金属寒芒的交织下,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扭曲的辉光。柳条空洞而疯狂的眼神,如同鬼影,在两种力量的阴影中无声地徘徊。她知道,这疯女人,将是下一个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