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帝王纪》载:“张家口伪叛案悬而未决,太保兼兵部尚书谢渊上《边军哗变疑点疏》,列五证辩前玄夜卫副统领于科之冤 —— 其一,宣府卫副总兵赵承业昨日辰时离京,今日辰时即携哗变报至,宣府至京快马需两日夜,时差绝无可能;其二,叛军攻城所用云梯为宣府卫工坊制式,然工坊三月未出库此器;其三,叛军虽呼‘迎于将军’,却不识于科相貌、答不出大同卫戍防细节;其四,镇刑司副提督石崇所指‘通敌密信’,墨痕新染非旧笺;其五,万全卫守将密报‘叛军无粮草补给,似临时拼凑’。疏末附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核验印鉴,证所言非虚。
同期,石崇上《请诛于科以安军心疏》,力主‘三日内斩科于诏狱’,谓‘科久掌边军,旧部遍布大同卫,不除则边军连锁哗变,京畿危矣’,更自请‘领玄夜卫缇骑提人,以儆效尤’,疏中多有越权之语。
帝桓御书房夜审双奏,烛火至三更未熄。玄夜卫北司递杂报:于科长子于挚,年十二,肄业国子监,酉时三刻抱帝昔年赐科‘忠勇’白玉佩,伏地哭于国子监正门,声闻于巷外,称‘父戍边十年,曾以身挡熊护驾,岂会通敌?愿代父受刑证清白’,围观众人多有叹息。
桓览报默然,忽忆天德元年秋猎事:围场熊瞎子突犯御马,于科飞身扑护,后背为熊爪抓三道深痕,纵贯肩胛,愈后疤如青蛇盘脊,当时科血染猎装,仍笑言‘臣皮糙肉厚,陛下无恙便好’。念及此,桓取石崇疏推至案角,手书口谕:‘着谢渊会同少保周显、工部尚书张毅,彻查叛军器械来源;着于科旧参将李诚加速赴张家口勘情;于科罪暂缓议,待诸证归一,再定处置’。
时吏部尚书李嵩附石崇言,以‘吏部铨选边将需依镇刑司举荐’相胁,谓‘不诛科则边将疑惧,无人愿赴任’;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伪递密报,称‘大同卫旧部聚议救科,恐生乱’,皆欲逼桓改旨。然桓以旧恩之信、五证之实,终拒其请,暂缓处置 —— 盖恐失忠良则边军寒,轻信奸佞则社稷危,帝王权衡之难,于此尽显。”
御书房烛火映双奏,忠疏沥血陈疑点,奸笺挟势逼诛刑,旧恩刻骨、新证凿凿缠帝心,此天德朝 “中枢决策困于忠奸、忠良安危悬于君念” 之缩影也 —— 非帝不能决,实因朝堂盘根错节,一步错则牵边军、动社稷,故以 “缓” 为策,待真相破局,方显治世之智。
汉武李姬歌
汉武巡边过河东,偶然识得李姬容。
肌肤胜雪眸如水,一笑能令百媚生。
鬓插金钗摇翠影,裙拖绣带舞春风。
帝心一见牵魂梦,即日迎归长乐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椒房日暖香凝雾,锦帐宵深语腻云。
纵使后宫三千艳,君恩独系此一人。
谁知好景不长驻,一朝染疾卧床笫。
药石难回玉骨轻,鸾音渐弱香魂逝。
龙驭亲临泪沾袖,御榻空留枕席冷。
殿内笙歌成旧忆,阶前花絮作愁痕。
椒房冷寂香尘断,绮窗空对月光寒。
夜半月明椒殿空,孤灯挑尽未成眠。
揽镜自伤容鬓改,临轩独叹岁华迁。
乃召方士寻魂魄,入海求仙驾鹤鸾。
舟泛蓬莱云渺渺,帆扬瀛海雾漫漫。
忽闻海上仙山在,中有佳人旧容颜。
使者持书通款曲,仙姬隔帐语绵蛮:
“人间恩爱皆泡影,天上光阴已隔年。
若问相思多少恨,恰似东流逝水连。”
帐中忽见仙姿影,依稀仍是旧妆容。
玉钗斜坠鬓云松,罗袖轻飘带晚风。
欲近还愁云气散,欲言又恐梦魂空。
唯将金钿留作念,遥寄君王表寸衷。
帝得金钿双泪落,摩挲旧物忆芳容。
从此露台常独倚,望断天涯云海东。
秋风吹落梧桐叶,冬雪飘寒铜雀宫。
纵使高台临四海,难寻旧爱再相逢。
人间恩爱终有尽,此恨绵绵岁月长。
千载犹传汉武事,空留遗恨满潇湘。
御书房的烛火已燃至深夜,灯花 “噼啪” 炸了第三声,火星落在描金御案的边缘,留下一点黑痕。案上并排放着两份奏折,左侧谢渊的《边军哗变疑点疏》用的是兵部制式的青绫封面,右上角盖着 “太保谢渊” 的朱印,书页间还夹着几张泛黄的密报残片;右侧石崇的《请诛于科以安军心疏》则是镇刑司的玄绫封面,封皮上 “镇刑司副提督石崇” 的印鉴墨色鲜亮,显然是刚递上来不久。
萧桓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龙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谢渊奏折的边缘,指腹沾了些浅墨也浑然不觉。他的目光落在奏折里 “赵承业昨日辰时离京,今日辰时报哗变,宣府至京快马需两日夜,时差绝无可能” 这句话上,眉头拧成一个结 —— 谢渊办事素来缜密,连驿路行程都查得一清二楚,这份疑点疏绝非空穴来风。
他伸手将石崇的奏折拉到面前,刚翻开第一页,“于科通敌谋逆,证据确凿,若不速诛,恐边军连锁哗变,危及京畿” 这行字就刺得眼疼。石崇的笔迹刚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末尾 “臣愿领玄夜卫提人,以儆效尤” 的话,更是把 “逼宫” 的意味摆得明明白白。萧桓的指尖在 “提人” 二字上顿了顿,心里泛起一阵反感 —— 镇刑司虽掌缉捕,却无擅自提审诏狱重犯的权,石崇这话,分明是仗着旧党势力,想越过他做决定。
殿外传来 “沙沙” 的风声,吹得窗棂微微晃动,烛火也跟着摇曳,将萧桓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个犹豫不决的剪影。他抬起头,望着御案后挂着的《大吴疆域图》,目光落在大同卫的位置 —— 那里是于科戍守了十年的地方,也是去年瓦剌围城时,于科带着边军拼死守住的要塞。这样一个人,真的会通敌逼宫吗?萧桓心里打了个问号,指尖再次落回谢渊的奏折上,逐字逐句地读起那些疑点,像是要从字里行间找到答案。
“陛下,夜深了,御膳房温了参汤,您要不要用些?” 魏奉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描金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还有一份折叠整齐的玄色文书 —— 那是玄夜卫刚递来的杂报。他见萧桓盯着奏折出神,不敢打扰,只把托盘放在御案一角,小声禀报:“玄夜卫北司刚呈来的杂报,说今日国子监散学后,于科大人的长子于挚,抱着您当年赐给于科大人的‘忠勇’玉佩,在国子监门口哭了半个时辰,嘴里反复说‘我爹是好人,不会反的’,围了不少学子和百姓,还有几个老臣的公子上前安慰,场面倒是有些让人不忍。”
萧桓的指尖猛地一顿,目光从奏折上移开,落在那碗参汤上,却没动,只是声音有些沙哑地问:“于挚?就是那个去年考中秀才的孩子?” 魏奉先躬身应道:“正是。于挚今年才十二岁,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平日里性子腼腆,今日倒是难得的执拗,任凭国子监的先生怎么劝,都不肯走,直到玄夜卫的人怕惊扰百姓,上前疏导,才被家人接走。”
萧桓沉默了,他想起去年于科回京述职时,曾带着于挚来见过他。那孩子穿着青色儒衫,手里捧着自己写的策论,说话时还会脸红,跟于科的爽朗截然不同,却也透着一股单纯的正直。这样一个孩子,抱着御赐的玉佩在街头哭泣,说自己的父亲是好人,若于科真的通敌,这孩子的信任又算什么?萧桓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本紧绷的情绪,忽然松了一丝。
他伸手拿起那份玄夜卫杂报,展开一看,上面不仅写了于挚哭国子监的事,还附了一张小画,画的是于挚抱着玉佩哭泣的样子,旁边标注着 “酉时三刻,国子监正门”。萧桓盯着那幅小画,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 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见多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却还是会被这样纯粹的信任打动。他把杂报放在谢渊的奏折上,指尖轻轻敲了敲,心里的天平,开始往 “再等等” 的方向倾斜。
“魏奉先,你还记得天德元年的秋猎吗?” 萧桓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恍惚,像是沉浸在回忆里。魏奉先愣了一下,随即躬身道:“陛下说的是于科大人救驾那次?奴才记得清楚,那年围场里窜出一头熊瞎子,直奔陛下的御马,是于科大人扑上去护住了陛下,后背被熊爪抓了三道深伤,流了好多血,后来还是太医院的院判亲自诊治,才保住了性命。”
萧桓点点头,目光飘向御案一角的青瓷瓶 —— 那瓶子是当年秋猎后,他特意赏给于科的,瓶身上刻着 “忠勇” 二字,是他亲手题的。“那天的情形,朕现在还记得。” 萧桓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跟魏奉先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熊瞎子扑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慌了,侍卫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于科就已经扑在了朕的身上。朕回头看的时候,他后背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却还笑着说‘陛下没事就好’。后来他养伤的时候,朕去看他,见他后背上的疤,像一条狰狞的蛇,盘在肩胛骨上,问他疼不疼,他说‘为陛下、为大吴,这点疼不算什么’。”
说到这里,萧桓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继续道:“这样一个肯为朕挡熊瞎子、肯为大吴流血的人,怎么会突然通敌?石崇说他‘借边军逼宫’,可于科戍边十年,手里握着大同卫的兵权,若他想反,早在去年瓦剌围城的时候就反了,何必等到现在?” 魏奉先不敢接话,只是低着头,他知道,陛下这是想起了于科的好,心里的疑虑更深了。
萧桓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夜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他想起于科每次回京述职,说的都是 “大同卫的粮草还够支撑三个月”“边军的冬衣已经发放到位”“瓦剌的动向需要密切关注”,从不说自己的功劳,也从不求什么赏赐。这样的人,真的会为了 “逼宫” 而背叛大吴吗?萧桓的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 他不能仅凭石崇的一面之词,就定了于科的罪,至少,要等李诚从张家口回来,等万全卫的底细查清楚。
“传朕口谕,召少保兼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即刻来御书房见朕。” 萧桓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少了之前的凝重。魏奉先躬身应道:“奴才这就去传旨。” 说着,快步退了出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周显就来了。他穿着玄夜卫的从一品制服,腰间佩着绣春刀,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谨慎。“臣周显,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显跪在地上,声音沉稳,没有丝毫慌乱 —— 玄夜卫直属于帝,他常年面圣,早已习惯了御书房的氛围。
“起来吧。” 萧桓指了指御案旁的椅子,“朕召你来,是想问你,石崇说‘边军因于科案不稳’,玄夜卫的密探可有相关回报?大同卫、宣府卫的边军,真的有哗变的迹象吗?” 周显起身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语气谨慎地说:“回陛下,玄夜卫在边军的密探传回的消息,多是‘将士对於科案存疑’,却无‘不稳’之兆。大同卫的将士多是于科旧部,虽为于科抱不平,却仍坚守岗位,每日的操练、巡边都未曾间断;宣府卫的将士则更关注粮草供应,对於科案的议论不多。石崇大人所说的‘边军不稳’,臣查过玄夜卫的密报,多是秦飞大人递上来的‘传闻’,并无实据。”
萧桓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悦:“秦飞是玄夜卫北司指挥使,他递的密报,怎么会没有实据?” 周显躬身道:“回陛下,秦飞大人的密报,多是‘据镇刑司线人所说’,玄夜卫北司的密探并未核实。臣曾派人去宣府卫核查,发现所谓‘边军不稳’,不过是几个被石崇收买的小兵故意散布的流言,并非将士的真实想法。”
萧桓点点头,心里的疑虑又少了一分 —— 石崇连边军的情况都敢造假,那他奏折里 “请诛于科以安军心” 的说法,恐怕也不可信。他看着周显,继续问:“那于科在诏狱里的情况,玄夜卫可有回报?他有没有承认‘通敌’的罪名?” 周显道:“回陛下,于科大人在诏狱里始终坚称自己无罪,还在默写《边军操练法》,说是想留给大同卫的将士。徐靖提督曾多次动刑,却没能让他认罪;石崇大人派人去劝降,许他儿子世袭百户,也被他严词拒绝。”
听到这里,萧桓的心里彻底有了底 —— 于科若真的通敌,绝不会在诏狱里如此坚守,更不会还想着边军的操练。他对周显说:“朕知道了,你下去吧,继续盯着玄夜卫的密探,有任何边军的消息,立刻报给朕。” 周显躬身应道:“臣遵旨。” 说完,缓缓退了出去,御书房里,又只剩下萧桓一个人。
周显刚走没多久,御书房的门就被再次推开,这次进来的是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他手里捧着一份红色的急奏,脸色焦急地跪在地上:“陛下!石崇大人让臣递急奏,宣府卫副总兵李默刚才传回消息,说大同卫有几个于科旧部聚集在一起,商议‘如何救出于科’,恐有哗变之兆,请陛下即刻下旨,诛于科以安边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萧桓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着秦飞,语气带着一丝冷意:“李默的消息,可有玄夜卫密探核实?还是又是‘据线人所说’?” 秦飞愣了一下,随即道:“回陛下,李默大人是镇刑司的线人,他的消息向来可靠,而且大同卫离宣府卫很近,若真哗变,很快就会蔓延过来,陛下不能再犹豫了!”
“朕说的是玄夜卫的密探核实!” 萧桓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帝王的威压,“周显刚跟朕说,玄夜卫在大同卫的密探并未发现‘聚集议事’的情况,你现在又说有,到底谁的话是真的?” 秦飞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其实根本没让玄夜卫的密探去核实,只是石崇让他递急奏,他不敢不从。
萧桓看着秦飞慌乱的样子,心里更清楚这是石崇的施压手段。他拿起那份急奏,连看都没看,就放在了石崇之前的奏折旁边,语气冷淡地说:“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告诉石崇,边军的情况,朕自有判断,不必他多费心。” 秦飞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萧桓的眼神制止了,只能不甘心地躬身退了出去。
秦飞走后,萧桓拿起石崇的两份奏折,叠放在一起,眼神里满是反感 —— 石崇为了诛于科,竟然连玄夜卫的密探都敢利用,连急奏都敢造假,这样的人,说的 “安军心”,恐怕只是为了自己的权力吧。他把石崇的奏折推到御案边缘,离自己远远的,然后重新拿起谢渊的奏折,仔细翻看里面夹着的万全卫守将密报,上面写着 “叛军虽喊‘迎于将军’,却不知于科大人的相貌,问起大同卫的情况,也答不上来”,这更加印证了谢渊的疑点,萧桓的心里,“再等等” 的想法越来越坚定。
“陛下,太保谢渊大人派人递来补充奏折,说是关于万全卫叛军的新发现,请陛下过目。” 魏奉先再次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份新的奏折,上面还沾着些许夜露,显然是刚送来的。萧桓眼前一亮,连忙说:“快呈上来!”
他接过奏折,展开一看,里面是谢渊亲笔写的补充疑点:“臣今日接到万全卫守将密报,叛军攻城所用的云梯,制式为宣府卫工坊所造,然宣府卫工坊近三个月来并未出库云梯,恐为石崇私调;另,叛军所用的腰刀,刀柄处刻有‘镇刑司’字样,臣已命工部尚书张毅核查,确认是镇刑司去年定制的军器,不知为何流入叛军手中。” 后面还附了张毅的核查文书,上面盖着工部的朱印,写着 “镇刑司定制腰刀两百柄,去年腊月入库,现存一百五十柄,缺失五十柄,去向不明”。
萧桓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 石崇掌管镇刑司,镇刑司的腰刀流入叛军手中,这绝不是巧合!他想起谢渊之前说的 “叛军器械来源不明”,现在终于有了线索,这线索竟然指向石崇!萧桓的心里一阵后怕,若他真的听了石崇的话,诛了于科,那岂不是帮着奸佞除掉了忠良?
他拿起笔,在谢渊的补充奏折上批了 “朕已知悉,着谢渊会同周显、张毅,彻查镇刑司腰刀去向”,然后递给魏奉先:“立刻派人把这份奏折和朕的批语送给谢渊,让他务必查清楚,不许走漏风声。” 魏奉先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快步退了出去。
萧桓坐在龙椅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 谢渊的补充奏折,不仅印证了于科的清白,还暴露了石崇的嫌疑。他现在更加确定,张家口的哗变,恐怕就是石崇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诛于科,掌控边军的权力。他之前的犹豫,幸好没有变成错误的决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吏部尚书李嵩大人求见,说有边将铨选的急事,需当面禀报。” 魏奉先刚走没多久,又折了回来,语气带着一丝为难 —— 他知道陛下现在不想见旧党成员,可李嵩是吏部尚书,掌管文官任免,事关边将铨选,又不能不见。
萧桓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让他进来吧。” 很快,李嵩就走进了御书房,他穿着吏部的正二品绯袍,手里捧着一份吏部的文书,躬身道:“臣李嵩,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什么事这么急?” 萧桓的语气很冷淡,没有让他坐的意思。李嵩站起身,手里拿着文书,语气带着刻意的急切:“陛下,近日张家口哗变,边军人心浮动,不少边将都上书请求朝廷尽快稳定局势。吏部这边收到了不少边将的铨选申请,都是石崇大人推荐的,说是这些人‘忠诚可靠,能稳定边军’,臣特来请陛下过目,若陛下同意,吏部便可尽快下文,让这些人赴任,也好安抚边军的心。”
萧桓的眼神冷了下来 —— 李嵩这哪里是来请旨,分明是借着吏部铨选的名义,为石崇安插亲信施压!他接过文书,翻开一看,上面推荐的边将,大多是镇刑司的旧部,或是与石崇有交情的人,根本没有几个真正懂边军防务的。萧桓把文书扔回给李嵩,语气带着一丝怒意:“边将铨选事关重大,岂能仅凭石崇的推荐就定?朕看这些人,大多没有戍边经验,若让他们赴任,只会让边军更不稳!吏部再重新核查,选出真正有能力的边将,再来请旨!”
李嵩没想到萧桓会拒绝,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躬身道:“臣遵旨。只是陛下,石崇大人说,若不尽快任命新的边将,边军恐会生乱,还请陛下三思。” 萧桓的语气更冷了:“石崇是镇刑司副提督,不是吏部尚书,边将铨选的事,轮不到他指手画脚!你下去吧,按朕说的做!” 李嵩不敢再说话,只能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李嵩的背影,萧桓的心里满是反感 —— 李嵩身为吏部尚书,不思为朝廷选拔贤才,反而处处附和石崇,官官相护,这样的人,怎么能掌管吏部?他想起谢渊之前说的 “旧党盘根错节”,现在终于有了深刻的体会,若不尽快削弱旧党的势力,大吴的朝堂,迟早会被这些人搅乱。
萧桓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于科历次述职的片段。天德元年春,于科从大同卫回京,穿着边军的铠甲,脸上带着风霜,手里捧着大同卫的防务报告,说:“陛下,大同卫的城墙已经修缮完毕,能抵御瓦剌的骑兵;边军的粮草够支撑五个月,只是冬衣还需朝廷尽快调拨,免得将士们受冻。” 他没有说自己在修缮城墙时,亲自带头搬砖,也没有说为了催冬衣,跑了三趟宣府卫。
天德元年夏,于科回京汇报瓦剌的动向,说:“陛下,瓦剌最近在黑石岭聚集了不少兵力,恐有袭扰之意,臣已加强了大同卫的巡逻,还与宣府卫约定了烽燧信号,一旦有情况,可及时互通消息。” 他没有说自己为了摸清瓦剌的动向,亲自带着斥候在黑石岭潜伏了三天三夜,差点被瓦剌的巡逻兵发现。
天德元年秋,于科回京述职,说:“陛下,今年大同卫的收成不错,百姓们自愿捐了不少粮食给边军,臣已经登记造册,上报户部了。边军的士气很高,都等着跟瓦剌一战,保卫大同卫。” 他没有说自己为了帮百姓秋收,耽误了回京的时间,也没有说为了鼓舞士气,每天都跟将士们一起操练。
这些片段,像电影一样在萧桓的脑海里闪过。于科从来都是只说公事,不提自己的功劳,这样一个一心为国的人,怎么会通敌?萧桓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 若不是谢渊的坚持,若不是于挚的哭泣,若不是秋猎的旧忆,他恐怕真的会被石崇和李嵩蒙蔽,错杀了忠良。
他睁开眼睛,看着御案上的两份奏折,谢渊的奏折里满是细节和证据,石崇的奏折里只有急切和威胁。萧桓心里清楚,他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做出决定,不仅是为了于科,更是为了大吴的朝堂,为了那些信任他的百姓和将士。
“传朕口谕,召户部尚书刘焕即刻来御书房见朕。” 萧桓再次开口,语气坚定 —— 他要确认最后一件事,石崇说的 “诛于科以安军心”,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必要,而边军的粮饷,就是最好的证明。
刘焕很快就来了,他穿着户部的正二品绯袍,手里捧着一本账册,躬身道:“臣刘焕,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桓让他平身后,直接问道:“刘焕,你告诉朕,现在边军的粮饷情况如何?石崇说‘于科不除,边军不稳’,可有粮饷方面的问题?”
刘焕翻开账册,语气沉稳地说:“回陛下,边军的粮饷,户部上个月刚给大同卫、宣府卫拨了三个月的,目前来看,供应充足,没有短缺的情况。臣派去的粮官传回消息,边军将士对粮饷的发放很满意,并没有因为于科案而有不满情绪。石崇大人之前说‘边军因粮饷不稳’,臣核查过,是镇刑司的人故意散布的谣言,并非实情。”
萧桓点点头,心里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 石崇所谓的 “安军心”,不仅没有边军密探的实据,没有器械来源的支撑,连粮饷方面的借口都是假的,他这么急着诛于科,分明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萧桓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纵容石崇了,虽然现在还不能动他,但至少要保住于科,查清张家口哗变的真相。
他对刘焕说:“朕知道了,你下去吧,继续盯着边军的粮饷,确保按时发放,若有任何人敢截留粮饷,或是散布谣言,立刻报给朕。” 刘焕躬身应道:“臣遵旨。” 说完,退了出去。
御书房里,只剩下萧桓一个人,烛火依旧燃着,却比之前明亮了许多。他看着谢渊的奏折,心里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 再等等,等李诚从张家口传回消息,等万全卫的叛军底细查清楚,等镇刑司腰刀的去向查明,到时候,再给于科一个清白,也给大吴的朝堂一个交代。
萧桓站起身,走到御案前,拿起笔,在一张黄色的御纸上写下 “再等等” 三个字,然后递给魏奉先,语气坚定地说:“传朕口谕,着谢渊、周显、张毅会同彻查张家口哗变疑点、镇刑司腰刀去向;着李诚加快行程,尽快从张家口传回消息;着万全卫守将严密监视叛军动向,不许擅自进攻;于科案暂缓处置,待所有证据查明后,再议定罪。另外,告诉石崇、李嵩、秦飞,朕自有决断,无需他们再递奏施压。”
魏奉先接过御纸,躬身应道:“奴才遵旨,这就去传旨。” 萧桓点点头,看着魏奉先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 ——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一个没有被奸佞蒙蔽、没有辜负忠良的决定。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想起于科在诏狱里默写《边军操练法》的坚守,想起谢渊连夜递奏折的执着,想起于挚抱着玉佩哭泣的单纯,想起周显、刘焕如实禀报的忠诚,心里充满了感激 —— 若不是这些人的坚持,他恐怕真的会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萧桓知道,作为皇帝,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社稷安危、百姓福祉,不能有丝毫的马虎,更不能被权力和私利蒙蔽双眼。
烛火燃到了尽头,灯花最后炸了一声,然后熄灭了。御书房里渐渐亮了起来,天快要亮了。萧桓看着窗外的微光,心里充满了希望 —— 他相信,只要查清真相,就能还于科一个清白,就能削弱旧党的势力,就能让大吴的朝堂重新变得清明,让边军的将士们安心戍边,让百姓们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回到龙椅上,拿起谢渊的奏折,重新翻看起来,这次的眼神里,没有了犹豫,只有坚定 —— 他要等着李诚的消息,等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等着给于科、给大吴一个交代。
片尾
萧桓 “再等等” 的口谕传出后,谢渊立刻会同周显、张毅展开调查:周显派玄夜卫密探潜入镇刑司工坊,查出缺失的五十柄腰刀被秦飞私调给了 “叛军”;张毅核查宣府卫工坊账目,发现石崇曾以 “修缮城防” 为由,私调十架云梯,去向与万全卫叛军所用一致;李诚则加快行程,在张家口抓获了几名伪装成 “叛军” 的镇刑司密探,他们供认是石崇指使伪造哗变。
石崇得知消息后,气得摔碎了书房的茶杯,却因证据不足,无法再施压萧桓;李嵩见萧桓态度坚决,也不敢再附议石崇,只能暂时收敛;秦飞则因腰刀私调之事被周显察觉,开始暗中销毁证据,却被玄夜卫密探盯上。
于科在诏狱里得知萧桓暂缓处置的消息后,更加坚定了坚守的决心,他加快默写《边军操练法》,并通过陈老栓,将石崇私调军器的更多细节传递给谢渊。御书房里,萧桓看着谢渊递来的新证据,眼神越来越锐利,他知道,彻底查清石崇阴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卷尾语
《大吴通鉴?史论》曰:“天德二年冬萧桓御书房之权衡,非仅帝心之犹豫,实为朝局之缩影也。谢渊沥血陈疑,显忠良之韧;石崇逼宫请诛,露奸佞之贪;李嵩附议施压,彰官官相护之弊;于挚哭监、秋猎旧忆,则为帝心注入清明之泉。桓虽初有摇摆,然终以旧恩之信、证据之实,拒奸佞之逼,缓于科之罪,显帝王之明 —— 非不能决,实恐错杀忠良、动摇社稷;非不敢断,实需平衡朝局、待证大白。”
御书房烛火映双奏,忠奸博弈绕帝心,旧恩新证定权衡,终使忠良暂得宁。此事件昭示后世:帝王之明,不在速断,而在辨伪;朝堂之安,不在压制,而在公道。石崇之狠、李嵩之附,虽能逞一时之威,却难掩证据之实;谢渊之坚、于科之守,虽陷一时之厄,终能得帝心之察。
萧桓之 “再等等”,非妥协之语,实为查真之策 —— 既避了错杀忠良之祸,又留了查清阴谋之机,更显帝王治世之智:江山之稳,不在快刀斩乱麻,而在细查辨忠奸;社稷之安,不在权臣之诺,而在百姓之信、将士之忠。此等权衡,为天德朝拨乱反正之始,亦为后世治国者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