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地面硌着刑天的脸颊。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砂砾,气管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能量过载后的臭氧焦糊味。颈后那片银羽烙印不再是灼烧,而是像一块被强行塞进皮肉、还在搏动的烙铁,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牵扯着撕裂颅骨般的剧痛。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熔金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聚焦。
不是球形空间。也不是那片被墨影吞噬的碎片地狱。这是一个低矮、狭窄、布满粗粝管道的维修通道。空气污浊,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某种陈旧过滤器的酸腐气息。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盏接触不良的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忽明忽灭,在布满灰尘的管道上投下摇晃的鬼影。
“呃…”身旁传来压抑的呻吟。陈薇蜷缩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脸色苍白如纸,破碎的镜片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额角一道新添的伤口还在缓慢渗血。她的右手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但更让刑天心脏骤缩的是她的状态——她紧闭着眼,身体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还沉浸在莉亚记忆洪流的恐怖余波里。
“姐…”刑天想伸手,但手臂刚抬起就传来钻心的刺痛和无力感。烙印的过载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别动。”银灰的声音从通道更深处传来,低沉沙哑,带着强忍的痛楚。他背靠着一根粗大的冷凝管坐着,战术服的前襟被暗沉粘稠的液体浸透了一大片——那是能量反噬和强行催动生命电流留下的创伤。凯勒小小的身体被他小心地平放在腿上,孩子双眼紧闭,小脸毫无血色,手臂上那片曾燃烧如熔金的叶状纹路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冰冷的、如同石刻般的浅痕。银灰的手指搭在凯勒纤细的脖颈上,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银灰色的瞳孔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怎么样?”刑天艰难地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牵动着烙印的剧痛。
“能量枯竭。”银灰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像重锤砸在刑天心上,“身体在自我保护性休克。但烙印…或者莉亚留在他体内的东西…消耗太大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刑天颈后那片还在微微发烫的银羽,“你也一样。烙印在强行修复你的身体,但过载太严重,它在…燃烧你的生命力。”
刑天没说话,只是咬紧了牙关。他能感觉到,烙印深处那种非人的冰冷意志虽然暂时沉寂,但并未消失,像蛰伏的毒蛇盘踞在神经末梢。每一次烙印的搏动,都伴随着生命力被缓慢抽离的虚弱感。
“埃文斯呢?”刑天喘息着问。
“在…在那边…”角落里传来微弱、带着哭腔的回应。年轻的记录员埃文斯蜷缩在通道最阴暗的角落,双手抱着头,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他脸上糊满了泪水和灰尘,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都完了…熵增清除…它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都会变成墨影…”
“闭嘴!”银灰厉声低喝,冰冷的语调让埃文斯猛地一哆嗦,惊恐地看向他。“再废话,我先把你扔出去喂那些东西!”
埃文斯立刻死死捂住嘴,只发出压抑的呜咽。
通道里只剩下应急灯接触不良的滋滋声,以及陈薇无意识抽搐时衣料摩擦地面的窸窣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每个人的脚踝。
就在这时,陈薇的身体猛地一弹!她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剧烈收缩,里面没有焦距,只有残留的、如同噩梦般的惊惧!
“莉亚…青溪镇…槐树…”她失神的嘴唇翕动,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芯片…在下面…妈妈…星星…”
“姐!”刑天强忍剧痛,用尽力气挪到她身边,用没受伤的左手紧紧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是我!刑天!没事了!我们出来了!”
陈薇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刑天脸上,仿佛用了很久才认出他。她反手死死抓住刑天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悲恸:“刑天…莉亚…莉亚她…在熵增清除里面…她的意识…被锁住了…她在求救…”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混着额角的血水滑落,“青溪镇…槐树下…芯片…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芯片?”刑天的心猛地一沉。莉亚最后意识碎片传递的信息!是关闭熵增清除的关键?还是另一个陷阱?
“埃文斯!”陈薇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角落里的记录员,“莉亚在tc-RS-07…北极星钻项目!她有没有…有没有私下研究过什么…和‘青溪镇’有关的东西?!任何记录!任何线索!”
埃文斯被陈薇眼中燃烧的疯狂和绝望吓住了,身体抖得更厉害:“没…没有…博士她…她从不提过去…项目日志都是标准格式…最高加密…我…我只是个二级记录员…接触不到核心…”
“想想!”陈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尖锐,“她最后上传核心日志!锁定的声音口令!‘青溪镇’!她肯定留下了什么!在系统里!在备份里!任何地方!”
埃文斯吓得缩成一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口令…口令是队长…队长死前强行覆盖的…他说…他说莉亚博士疯了…上传的东西会引来灾难…他…他删除了所有关联日志…物理断开了主控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等等…物理断开…那…那主控台的内存缓存…可能…可能还有残留的未写入数据碎片…但…但那台主控在基地核心区…现在肯定被墨影…”
“主控台型号?”银灰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t…tc-7000-Z…北极星钻专用定制版…”埃文斯结结巴巴地回答。
银灰没再说话。他小心地将昏迷的凯勒平放在冰冷的地面上,脱下自己还算完好的战术外套盖在孩子身上。然后,他扶着冰冷的管道壁,艰难地站了起来。肋下的伤口因动作撕裂,暗沉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包扎的布料。他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银灰色的瞳孔锐利如初,没有丝毫动摇。
“你干什么?”刑天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找缓存碎片。”银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tc-7000-Z的紧急缓存模块是独立物理结构,抗电磁脉冲和能量冲击级别很高。如果主控台没被彻底湮灭,模块可能还在。”
“你疯了?!”刑天低吼,“外面全是墨影!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留在这里也是等死。”银灰的目光扫过昏迷的凯勒,痛苦抽搐的陈薇,最后落在刑天颈后那片依旧散发着危险热度的银羽烙印上,“熵增清除锁定的是你们身上的烙印和莉亚的关联。不找到关闭它的方法,我们逃到哪里都会被追上。”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凯勒撑不了多久。你的烙印也在燃烧你的命。”
他弯下腰,从凯勒身下抽出那件染血的外套,摸索着内衬一个极其隐蔽的口袋,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布满划痕的黑色金属方块——一个微型高密度数据扫描仪。“埃文斯,”他看向瑟瑟发抖的记录员,“缓存模块的物理接口特征,位置,可能的防护措施。告诉我。现在。”
埃文斯看着银灰那双毫无波澜的银灰色眼睛,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按住了恐惧。他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回忆:“接口…在…在主控台背面左下角…一个带红色保护盖的六角形插槽…防护…有独立能源的微型力场…需要…需要莉亚博士的神经波动频率才能解除…或者…或者…”
“或者什么?”银灰追问。
“或者…用超过力场承受极限的物理冲击…强行破坏…”埃文斯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但那会触发自毁…”
“足够了。”银灰收起扫描仪,将最后半截合金薄刃的断柄插进靴筒。他最后看了一眼刑天,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托付,有决绝,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看好他们。”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通道尽头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出口。每一步都牵动着肋下的伤口,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断续的暗红色足迹。
“银灰!”刑天想喊住他,但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声音。烙印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银灰色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通道里只剩下死寂。埃文斯压抑的抽泣,陈薇无意识的梦呓,凯勒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还有刑天自己沉重如风箱的喘息。他低头看向陈薇,她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眉头紧锁,仿佛还在莉亚的记忆噩梦里挣扎。他又看向凯勒,孩子小小的身体在银灰的外套下显得更加单薄,手臂上那片冰冷的金叶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刑天的心猛地一缩!他强撑着挪到凯勒身边,手指颤抖着搭上孩子的颈动脉。脉搏依旧微弱得难以捕捉。但就在他触碰到凯勒皮肤的瞬间,颈后的银羽烙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刺痛!一股冰冷、混乱、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熟悉感的意识碎片,如同被强行挤入门缝的寒风,瞬间刺入他的感知!
那不是莉亚!也不是熵增清除的冰冷意志!那感觉…更像是…莉亚留在凯勒体内的某种东西…在烙印的刺激下…被强行激活了?!
“芯片…不在…槐树下…”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带着孩童稚嫩口音却又冰冷如机械的意识碎片,在刑天烙印深处响起!
“在…我…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