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墨影凝成的巨手悬停在陈薇头顶不足半米处。冰冷、粘稠、如同凝固的黑暗物质构成的指尖,距离她怀中紧抱的墨蓝晶体和记录器子板只有一线之隔。那指尖核心处流淌的、非自然的蓝金色能量纹路,在触碰到记录器子板发出的微弱光芒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冰层深处传来的细微碎裂声,在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上敲击。
“目标…记忆体…识别…关联文件…请求访问许可…”
那个冰冷、机械、却又带着一丝无法磨灭的沙哑磁性的声音碎片,再次在所有烙印关联者的意识深处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宣告,更像是一个被深埋在程序逻辑下的幽灵,在徒劳地叩击着被锁死的记忆之门。
“识别…那个…名字…”
“名字…”陈薇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莉亚从未提起过去!那个被她藏在泛黄照片里的、模糊的东方小镇…妇人温柔的笑容…莉亚小时候在照片角落歪歪扭扭写下的字迹…那是什么?!
记忆碎片在墨影巨手带来的灭顶压力下疯狂翻涌!莉亚的笑声…实验室深夜的灯光…她偶尔哼起的、不成调的古老歌谣…还有…还有那张照片背面,用铅笔反复描摹的两个字…莉亚曾说过,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
“青溪镇!”陈薇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个名字!声音因恐惧和孤注一掷而撕裂!她甚至不确定这是否是密码!只是绝望中抓住的唯一稻草!
嗡——!
悬停的墨影巨手猛地一震!指尖核心的蓝金纹路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油滴般剧烈翻腾!一股混乱的、带着强烈冲突感的能量波动从巨手内部爆发出来!构成巨手的粘稠墨影物质表面瞬间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裂纹深处,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闪烁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色光点!如同被强行唤醒的、沉睡在黑暗深处的星辰!
与此同时!陈薇怀中紧贴记录器子板的墨蓝晶体——莉亚的碎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之前那种濒死的微蓝,而是一种温暖、澄澈、如同初春融雪溪流般的金色光辉!这光芒瞬间穿透了墨影巨手表面的裂纹,与那些被唤醒的金色光点遥相呼应!
“识别…通过…” 那个冰冷的、幽灵般的声音碎片再次响起,这一次,沙哑的磁性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关联文件…青溪镇…数据流…解锁…”
嗡——!!!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记录器子板与墨蓝晶体的连接点,狠狠冲入陈薇的脑海!不再是冰冷的程序指令!而是…画面!声音!气味!触感!
——连绵的黛色山峦,笼罩在湿润的晨雾里。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向上,路边是潺潺的溪流,清澈见底,撞击着圆润的鹅卵石,发出清脆的叮咚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青草和一种不知名野花的淡淡甜香。
——一座依山而建、白墙黛瓦的江南院落。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细碎的光斑。树下,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眉眼温婉的妇人正低头绣着什么,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小小的莉亚,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小褂,赤着脚在溪水里跑来跑去,水花溅湿了裤脚。她咯咯笑着,弯腰捡起一块漂亮的鹅卵石,献宝似的跑向妇人:“妈妈!你看!像不像星星!”
——妇人放下绣绷,温柔地接过石头,用指尖轻轻拂去上面的水珠:“像。我们阿莉捡到的,都是最亮的星星。”她将石头放进莉亚的小口袋里,手指拂过莉亚颈后一个不起眼的、淡粉色的月牙形胎记。
——夜晚。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妇人搂着小小的莉亚,轻声哼唱着古老的歌谣:“青溪水…流呀流…流过我家小桥头…阿囡莫怕黑…星星点灯照你走…”
——画面陡然破碎!火光!浓烟!刺耳的警报!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妇人惊恐地将莉亚塞进一个冰冷的金属舱!舱门关闭前最后一眼,是妇人沾满灰尘和泪水的脸,还有她无声的唇语:“活下去…阿莉…去有星星的地方…”
——然后是漫长的黑暗、寒冷、颠簸…再醒来时,已是冰冷的实验室,陌生的白大褂,颈后那个月牙胎记的位置,被植入了一个冰冷的神经接口…
“啊——!”陈薇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灵魂被强行撕裂的剧痛!莉亚尘封的、被遗忘的童年记忆!被强制植入的痛苦!对“青溪镇”刻骨铭心的思念与绝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意识!她抱着头蜷缩在地,身体剧烈抽搐,墨蓝晶体从她无力的手中滚落,温暖的金光变得紊乱、暗淡!
“姐!”刑天目眦尽裂!颈后的烙印因陈薇的痛苦共鸣而爆发出撕裂颅骨的剧痛!他强行对抗着空间的排斥力场,试图向陈薇爬去!但身体如同被万吨巨石压住,动弹不得!
那只悬停的墨影巨手,在莉亚记忆碎片爆发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泥塑般剧烈波动、变形!构成它的粘稠墨影物质大片大片地剥落、蒸发!核心处那些被唤醒的金色光点疯狂闪烁、挣扎!一个更加清晰、却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挣扎的意志碎片,强行穿透了冰冷的程序外壳,在刑天烙印深处炸响!
“不…不是…这里…” 那声音不再是机械的幽灵,而是属于莉亚本人的、带着血泪的嘶喊!“妈妈…青溪镇…毁了…都毁了…是…是我…打开的…门…”
轰——!!!
整个碎片空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玻璃般剧烈扭曲、变形!悬浮的物体疯狂旋转、碰撞!幽蓝的曲面结构体上亮起的排斥力场纹路瞬间熄灭!刑天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他猛地扑向陈薇!将她颤抖的身体死死护在身下!飞溅的金属碎片和冰渣如同子弹般射来,在他背上划开道道血痕!
“莉亚…博士?”埃文斯蜷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那只正在崩溃的墨影巨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她的意识…被锁在‘熵增清除’的核心逻辑里?!”
银灰强忍着肋下能量反噬的剧痛,银灰色的瞳孔死死锁定那只正在崩溃的巨手核心!在那片混乱的金色光点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属于莉亚的意志波动!它在痛苦挣扎!它在试图挣脱冰冷的程序锁链!
“凯勒!”银灰猛地看向被震得东倒西歪的孩子,“你的‘声音’!给她!给她力量!”
凯勒被空间的剧烈震荡甩得头晕目眩,但银灰的吼声像针一样刺穿了他的恐惧。他湛蓝的眼睛看向那只正在崩溃的巨手,看向那核心处疯狂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金色光点。莉亚阿姨…薇姐姐的妹妹…她在哭…她在求救…
孩子没有犹豫。他伸出布满黯淡金纹的小手,不是按向自己的耳朵,而是按向自己的心口!手臂上那片叶状金纹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的微弱搏动,而是如同燃烧生命般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一股纯粹、温暖、带着孩童最原始生命力的能量波动,如同涓涓细流,无视了空间的混乱,精准地涌向墨影巨手核心那片挣扎的金色光点!
“莉亚阿姨…别怕…”凯勒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薇姐姐…在等你…”
仿佛一滴滚烫的熔岩滴入冰海!
那片挣扎的金色光点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温暖、澄澈、带着莉亚特有的坚韧!光芒瞬间驱散了周围大片粘稠的墨影!一个模糊的、由纯粹金色光芒构成的女性轮廓,在巨手崩溃的核心处艰难地凝聚出来!她的目光穿透混乱的空间,落在刑天身下痛苦蜷缩的陈薇身上!
“姐姐…” 莉亚的声音直接在陈薇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藏的依恋,却清晰得如同耳语,“芯片…在…青溪镇的…槐树下…”
话音刚落!莉亚的金色光影如同燃尽的烛火般骤然黯淡!构成墨影巨手的粘稠黑暗物质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反扑!无数道蓝金色的能量锁链从崩溃的巨手残骸中射出,狠狠缠绕、刺入那团金色的光影!
“核心逻辑…错误…强制…格式化!” 冰冷的、属于熵增清除程序的意志再次占据绝对上风!空间边缘那片蠕动的黑暗如同沸腾的沥青,更多、更庞大的墨影触手正在凝聚成型!带着毁灭一切的绝对寒意,朝着刑天、陈薇、凯勒、银灰…所有残存的“错误数据”抓来!
“走!”刑天在莉亚意识被吞噬的瞬间爆发出最后的凶悍!他一把抄起地上滚落的墨蓝晶体和记录器子板,另一只手抱起几乎虚脱的陈薇!熔金的瞳孔扫向银灰和凯勒,“基座入口!下面!”
银灰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把抓起还在燃烧生命能量的凯勒,将他小小的身体夹在腋下!孩子手臂上的金纹因过度消耗而迅速黯淡下去,小脸苍白如纸!银灰强忍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和能量反噬的灼烧感,合金薄刃的断柄狠狠砸向基座旁一个扭曲的合金盖板!
“埃文斯!跟上!”刑天朝着角落嘶吼!
年轻的记录员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向基座入口!就在他即将踏入的瞬间,一只新凝聚的墨影触手如同毒鞭般抽来!
“噗嗤!”
半截染血的合金薄刃如同闪电般射出!精准地钉在墨影触手的前端!是银灰!他投出了最后的武器!墨影触手被这蕴含生命能量的金属碎片短暂阻滞!
“快!”刑天抱着陈薇率先冲入基座下方幽深的通道!银灰夹着凯勒紧随其后!埃文斯几乎是摔进去的!
在他们身后,无数墨影触手如同狂怒的黑色潮水,狠狠拍打在基座入口!整个碎片空间在熵增清除程序彻底爆发的意志下,开始向内坍缩、湮灭!
而在那湮灭的中心,莉亚最后凝聚的金色光影,如同被投入硫酸的黄金,在无数蓝金锁链的绞杀下,迅速黯淡、溶解。只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无尽眷恋和悲伤的意识碎片,如同风中残烛,在彻底消散前,轻轻拂过陈薇混乱的意识深处:
“姐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