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枫堂。
大丫鬟挽香将下人来报的消息禀给宣王妃,宣王妃听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待挽香出去。
顾侧妃放下茶盏,轻压了声音道:“王爷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莫非真是因那位食了秽物才遭了厌弃?”
正值歇晌之后,瑜姐儿要读书。
顾侧妃给小家伙布置了课业,之后闲来无事便来宣王妃这边唠唠嗑。
“不至于。”
宣王妃沉吟片刻,道。
那人若是因那事厌弃姜氏,当时就不会在得知姜氏摔坏腿的实情后,连瑜姐儿都不顾便要去探望。
顾侧妃那晚在水榭,并不知琼苑发生过什么,便问宣王妃为何如此肯定。
宣王妃没说万寿节那晚的事,只道:“前头这一个月王爷还去看过她几次,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厌弃了她,那不还有显哥儿和琼姐儿?”
这对儿可是难得一见的龙凤胎。
当时父皇都给姜氏赐赏了。
顾侧妃一听龙凤胎,神色一言难尽。
她扭头看眼堂屋方向。
转过来后很是幽怨地小声对宣王妃道:“王爷作甚叫人把那两个送去我那边,我一点儿也不想养孩子。”
怕被误会,她不忘补充:“我不是嫌麻烦,而是我原就不喜她的做派。
过去一年多她是变了性子,可每回瞧着我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不知在傲个什么劲儿。
她如今遭了罪不假,可我又不是菩萨,做什么要因不喜欢的人遭了罪就同情对方,还要替对方养孩子……”
说着,顾侧妃突然不自在起来。
宣王妃示意她有话就说。
顾侧妃真就说了。
“不瞒您说,我之前看过几本她写的话本,讲的皆是诸如大少爷爱上一个本不受他所喜之人的故事。
我就怕回头王爷要去我那儿看孩子,次数多了他也会觉得我有趣,转变对我的态度,那可如何是好?”
顾侧妃真心不愿和宣王有男女方面的关系。
她与宣王妃合得来,时常泛月咏絮,瑜姐儿亦活泼可爱,敬重她这位先生。
不必为后宅琐事烦忧。
有施展才学的地方,又有好姐妹相伴,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她人都胖了。
要紧的是,顾侧妃委实做不出与好姐妹共侍一夫的事,多恶心得慌啊。
她是圣上钦点的王府侧妃,又不肖想正妃之位,宣王于她而言真不重要。
宣王妃知晓顾侧妃率性,却没料到她的顾虑在此,她顿觉忍俊不禁。
“您别只顾着笑啊。”
顾侧妃跺脚。
“话本故事创作通常源于日常取材,我昨儿就在愁这事儿了,您帮我想想辙,要不把那俩孩子安排去别处。
要不看寻个什么由头叫王爷去探望他俩时免了我的礼,我躲着不见他……
不行,那位当初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被看中的,我若躲了,王爷若再反过来觉得我性情有趣,相中我怎么办?”
宣王妃笑得直不起腰。
顾侧妃继续想像各种可能。
这时,落地罩外响起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闭嘴,本王对你没兴趣!”
顾侧妃吓一跳。
宣王妃原本高高翘起的嘴角在一瞬间收了起来,人也立即站起身。
上前两步对来人行礼。
宣王看在眼里,心头微梗。
从前他们在一起何需在意这些虚礼。
不过当着顾侧妃的面宣王倒没说别的,径直到炕前的紫檀三屏椅上落座。
对顾侧妃道:“没你事了。”
言外之意你可以走了。
顾侧妃自然要走,但在走之前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咬牙,小心问:“能请王爷收回刚刚说的那句话吗?”
怕宣王扭头就忘,她贴心提醒了一下:“就您说对妾身没有兴趣的那句。”
宣王的脸沉得能滴出水。
“没兴趣便没兴趣,作何要收回?难不成你想本王对你有兴趣?”
顾侧妃疯狂摇头。
“王爷息怒,妾身没旁的意思。
只妾身此前翻阅过几册话本,其中多数才子起初对佳人说的话便如王爷方才所言,最终却都言而无信。
妾身也是担心王爷是时会如同这些话本中的人物那般,自食其言,便想请王爷收回方才所言,妾身只当不知。”
宣王妃背过身,拿手帕掩了掩唇角。
宣王:“……”
宣王险把扶手给掰碎!
提起话本,他便想起姜氏,想起姜氏当着六哥的面说的那一番番话。
他和疏嫣有关的所有事,都让她说中了,且其中很多都只他与疏嫣才知晓。
所以,他信姜氏所言。
他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毒妇!
若不是她,他怎会言行受束。
他和疏嫣又怎会……
“滚!”
听顾侧妃哪壶不开提哪壶,宣王再压抑不住心中震怒,厉声冷喝道。
顾侧妃从没见过宣王这般恼怒,立时也不敢胡言乱语,恭敬福身告退。
宣王妃看看宣王,坐到旁边位置,“王爷做什么对她生气,又不是她招惹了您。”
言下之意,谁惹了你找谁撒气去。
宣王一噎。
换做一个多月前,若逢她如此呛他,他会觉得烦躁,觉得她愈发尖酸刻薄。
可现在听来。
这不还是从前的她吗?
伶牙俐齿,是非分明。
然而从去年正月到上个月,这期间他却……
宣王妃久没听到这人的声音,不由抬头将目光从自己手上移到对方身上。
旋即就让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人居然在哭!
刚刚还在发火的人,这会儿居然哭了?!
宣王哭自然不是眼泪哗啦啦的那种哭法,他只是看着宣王妃,眼眶通红。
眼泪在他眼里打转,下颌紧绷,看得出来在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宣王妃与他一起十几年,除了新婚那晚他高兴和她成婚,抱着她哭了会儿,此外宣王妃还没见这人哭过。
且新婚那晚是喜极而泣。
是能明显感觉出他的高兴的。
此时哭算什么?
宣王妃看不懂宣王眼里的复杂,愣了愣,随即就恼了,“腾”地站起身。
“你若舍不得她,大可不必在人前做出那么一副铁面无私的姿态,犯不着事前罚了人,事后又到我这里来哭。”
“没得叫人恶心!”
说着,她抬步就要走。
被宣王拉住了腕子。
宣王妃要挣开他,但没来得及动作,忽听宣王很是郑重道:“我有话与你说,关于我罚姜氏的真正原因。”
夫妻一体,以防今后她不小心犯了忌讳,这件事必须要让她也知晓真相。
以防有人偷听,宣王将鹤枫堂的下人赶到了院外,命心腹随从守在院门口。
拉着宣王妃进了内室。
半个时辰后。
宣王妃目怔口呆,受惊吓的同时亦难以置信,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姜氏竟犯了如此大逆不道之罪,且她不是他们这儿的人,是占了真姜氏的身!
而宣王近一年多对她和瑜姐儿的冷待,竟也是受假姜氏的控制,若非如此她和他原该一直美满幸福下去!
这……
这简直堪比志怪故事。
但宣王妃又并不认为这是宣王编造出的假话,以此来为他的见异思迁开脱。
毕竟牵涉到东宫,知情者不止宣王一个。
若为谎言,太容易拆穿。
可也正因为如此,宣王妃才觉得荒谬。
过去的一年多里,她时常在想他因何要如此待她和女儿,因何与从前判若两人。
她当他负心薄幸,为此痛过怒过恨过!
甚至拖垮自己的身子。
然如今。
他却告诉她一切都是假姜氏在从中作梗,他的所有言行都不受自身控制?
他是身不由己的?
“呵……”
宣王妃笑出了声。
如此,她流过的那些泪,忍过的那些痛。
又算什么?
宣王看着妻子难掩苦涩与嘲讽的笑,只觉如鲠在喉,心似不住地往下坠。
这般怪力乱神之事,她不信也正常。
不过,宣王没有迫切地要妻子相信他。
“你我之间的事我会用接下来的时间来证实,但今后在外若是有人谈及与相关她的事,你我需切记慎言。”
宣王妃明白。
她不喜姜氏,却也不会做那起背地里说三道四之事,如今姜氏犯了大罪。
她更不可能与谁说道她。
妻子明理,宣王心痛的同时更是恼怒。
如此知书达理的妻子他分明一直清楚她为人如何,偏过去一年多他竟会觉得她无理取闹,尖酸苛刻!
正想着,瑜姐儿从王府前面的学堂回来了,在院外扯着嗓子喊娘。
此前一个月宣王虽多数时间清醒,但因着担心中途时不时又会变得不像自己,徒惹妻子和女儿难受。
所以上个月宣王住在前院。
如今惩治了姜氏,自己感觉整个人仿佛拨开了一直萦绕在眼前的雾。
此时听到女儿的声音,宣王立即一阵风似的跑出去,迫切地想抱抱女儿。
然而女儿一看到他小嘴儿就抿了起来,和不久前她娘的变脸简直如出一辙。
宣王心中又一阵酸楚。
所幸他深知此事急不得,不论如何,他之前伤害了母女二人都是事实。
想她们重新接纳他,他自然要有所付出才行。
宣王妃将女儿接进屋。
看小丫头喝水时她想起宣王告诉她的,姜氏诅咒宋昭训腹中孩子一事。
宣王妃不禁想。
不管如何姜氏之前是宣王府的侧妃,对人做出那等失礼且恶毒之事,她这个主母都有约束不力之过。
合该有所表示才对。
不知下回何时能再见,她得撇开那些犯忌讳的事,同宋昭训致歉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