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初一」
“我来开,你带姑娘到后面睡一会儿吧。”
薛宴辞拒绝了路知行的提议,“叶嘉念坐安全座椅,不用陪。”
“你在她旁边,她更安心。”
路知行只觉得难过,薛宴辞不仅不要自己了,她也不要女儿了。
节假日车流量很大,薛宴辞车开得很稳当,叶嘉念从天津一路睡到北京国旺胡同。
“小辞,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叶承明看过薛宴辞一眼,就说了这样一句教训她的话。
“大伯,没事儿。”薛宴辞嬉笑一句,“我这两天可能有点儿累着了。”
她不是累着了,她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渐渐地衰败了,像一朵花似的,起先只是掉掉叶子,现在是整朵花都枯萎了。
“先去睡会儿?”叶承明问一句。
“不用了,我和妈妈先过去走动一下。念念得睡一会儿,昨晚闹腾的晚了点。”
魏黎紧赶着帮薛宴辞打个圆场,“快去吧,东西都准备好了。”
叶承樱带着薛宴辞,围着叶家,只走动了国旺胡同三家人,就已经折腾到下午一点半了。
“妈,你先进去吧,我去胡同口买块巧克力。”
叶承樱握握女儿的手,“小辞,你是不是太累了?”
每年的大年初一都是要过来走动的,可之前每一年薛宴辞都是礼数周到、笑容满面。可今年,她木然了许多,连最基础的礼数都需要刻意维持着,才能做到。
“没有,就是看见刘伯伯家小孩子吃巧克力,我也有点儿想吃了。”薛宴辞挤出一丝笑,和妈妈说完话,转身就走了。
“承樱,回来啦!”魏黎出了门厅,站在院子中央迎着叶承樱,又问,“哎,小辞呢?”
“胡同口儿买零食去了,说是看见刘家的小孙子吃巧克力,她也想吃。”
“哈哈哈……小辞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儿,一回来这儿,就想吃巧克力。”
魏黎这位大嫂很称职,叶家当年历经那么大的变故,最后还能稳得住,多亏了东城区魏家的协助。
只是后来那四五年,魏家逐步外迁至海外,最后留下的一点儿生意也都交给叶承樱去打理了。
魏黎是叶家第四位叶太太,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也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女性,在建筑领域颇有建树。
只是一辈子只认准了叶承明这一个人,青海十年,陕甘十年,一个姑娘最好的二十年,全是在黄土、飞沙、荒漠中度过的。
当年为着这个事,家里的长辈叶政平、叶政君轮番劝说,魏黎也依然随着叶承明到了军队,没有留在北京大学继续任教。只在四十岁那年因为北京理工大学返聘,才又回到学校教书。
“咱先吃,不等她了。”
魏黎看一眼路知行布好的菜,转头问一句,“承樱,小辞没事吧,我看她脸色差得很。”
“没事儿,来的路上车多,开车累了点。”叶承樱帮女儿隐瞒一句。
薛宴辞这半年过得什么日子,作为妈妈,叶承樱能不知道吗?可薛宴辞脾气犟,谁说都不听,有时候说多了,她转身扭头就走,跟所有人都结下了仇怨。
“知行,你们两个还好吧?”这是魏黎这六年来,第一次问路知行一件事儿。
自薛宴辞执意要和路知行这个男孩子结婚,因此和自己的爱人叶承明闹翻后。魏黎才第一次注意到路知行这个人。
今年的路知行,和六年前第一次来国旺胡同的路知行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他自信大方、规矩到位、礼数周全,已经没了商人气,转换来的是官场形。衣着、品位、谈吐,各个方面都很得体,不耀眼,但拿得出手。
这是叶家人选另一半时,很重要的一条标准。
不知该夸路知行聪明,学得快;还是该批评薛宴辞手段高明,短时间就驯化了一个人。
“挺好的。”路知行微笑着答一句。
薛宴辞买了烟,买了饮料,转了弯,靠在墙上休息了十分钟,才往叶家走去。到门口又返回去买了块巧克力,拆开吃了一块儿,真甜啊。
她不爱吃甜食,更不爱吃巧克力。只是那时候,大伯母递给她一块巧克力,问她喜欢吗?
她说,喜欢。
薛宴辞抬头瞧一眼院子里那两株红梅,和前几天大伯母视频里的那两株很像,但绝对不是那两株。
但开的一样热烈,一样漂亮。
薛家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亲手侍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叶家不一样,除了老宅两处园子里那些花草定期有人过来打理。
院门口、连廊、门厅、客厅、茶室的花束、摆件都是有团队定期更换的。
叶家老宅仓库里有一大半古董收藏,都是用来装点各个时节的门面的。
比如春天大多用银器,摆件也多绘有铃兰、飞鸽、海浪图案,多是西洋古董。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清代的玻璃瓶、盖炉……清代的玻璃烧制工艺,上彩工艺,描笔技艺远高于现代。
冬天则多用金器,摆件也多是祥瑞花蝶纹景泰蓝铜胎掐丝珐琅工艺做的花盆,配着松石、青金石、粉晶做的仿生花。
不过薛宴辞最喜欢的,还是那件乾隆年间的方瓶。背景是胭脂红的蝙蝠和缠枝。瓶身四面绘有四时独有的花卉。
春天的牡丹、夏天的荷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梅花,取得是四季平安、福禄延绵的好寓意。
薛宴辞和路知行结婚的这些年,他总会在每个节气买对应的花卉去姥姥家插瓶,然后拍照给她看。
路知行是个特别艺术的人,审美特别棒。
“妈妈,你回来了。”
薛宴辞一句坐好,叶嘉念就又端端正正坐回椅子上,开始认真吃饭了。
“大伯母,今天我们得住一晚,明儿吃过早饭再走,给您添麻烦了。”
“小辞,我和你大伯天天都盼着你们能过来住呢。”
薛宴辞朝魏黎莞尔一笑,“大伯母,那我明天早晨想吃您做的羊肉稍麦,我太想吃那个味儿了。”
羊肉稍麦是内蒙古呼和浩特市的特色早点,有一年薛宴辞在呼和浩特出差,凌晨三点特意买了生的稍麦,赶高铁回北京到国旺胡同蒸了,陪着叶承明、魏黎吃了早点。
魏黎特别爱吃羊肉,每年都要从内蒙古、宁夏邮寄大量羊肉来北京。所以这些年,薛宴辞只要吃到好吃的羊肉,第一时间就会往北京寄一份。
前年魏黎生日,薛宴辞还带她去宁夏盐池吃了清炖羊肉、手抓肉,还去平罗黄渠桥吃了爆炒羊羔肉。
自那天薛宴辞陪着两位长辈吃完最后一个稍麦,说要赶四十分钟后的高铁回呼和浩特开会,穿上外套走了之后,魏黎就把薛宴辞当自己亲闺女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魏黎研究了很久那个稍麦是怎么做的,终于在两个月后,做出了一模一样的。
打那儿之后,薛宴辞只要来北京,只要吃早点,必然是吃羊肉稍麦。
“好,明天早晨就做。”魏黎宠薛宴辞,不亚于叶承樱。
薛宴辞真的特别会哄人开心,一句话、一顿饭、一个笑,就会让所有人都如沐春风。
她没回来之前,饭桌上冷冷清清的。她回来之后,先是和大伯母撒娇要吃她做的早点,又和爸妈小吵小闹几句,再举起酒杯恭恭敬敬地向大伯父敬酒,却板着脸不允许大伯父喝一口,饭桌就变得十分热闹,十分温馨了。
薛宴辞太美好了。
她就是所有人的小公主。
午饭过后,薛宴辞陪着叶承明去书房了。剩下的几家均由叶承樱带着薛蔺祯去走动。其实,这些活,早都该薛宴辞和叶知行去做了。
只是路知行刚跟着妈妈叶承樱学完这些礼节,就跟薛宴辞吵架了、闹翻了,一眨眼,两个春节过去了,今年是第三个春节了。
“大伯,最近检查报告怎么样?”薛宴辞收起听诊器,血压计。每来一次国旺胡同,她就会给叶承明检查一次。
“还可以。”
“大伯,您不能这样。还可以是什么意思?这血压都高成什么样了!”
叶承明尴尬地假意咳嗽两声。薛宴辞这个人,什么都好说,唯独他的身体状况和路知行,这两个事,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你和知行怎么样?我看你们两个越来越淡了。”
“凑合吧。”薛宴辞不耐烦地答一句。
“批文下来了,你知道吗?”
“嗯,知道了。”
“你和路知行的事,四月之前处理好。”叶承明这句话是命令。
“嗯,三月吧,三月中旬我就处理完。”
叶承明点点头,薛宴辞给的这个时间点,他很满意,但依然又命令她一句,“念念可是咱叶家的孩子。”
“大伯,咱不说这些个了,怪没意思的。”
叶承明见薛宴辞不想多说,也就没再问下去。她比上次回来国旺胡同时瘦太多了,简直就是皮包骨了。
“你怎么就确定赵季平那些个儿事的?我查了十年,都没找到关键证据。”
“其实,我也不确定。”薛宴辞摇摇头,“但我相信姥爷,我也相信您,我更相信叶家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另外,……”薛宴辞犹豫了两秒,还是开口了,“大伯,咱家都查不到的那些东西,也就只剩那位改宪法的人能藏得住了。”
叶承明当然知道这些事儿,只是这么多年,彼此的信任还是有的。太多事儿,也没必要彻底地挑明白。
还没到那个时间,也没到那个地步。
“小辞,这次你有点冒进了,虽然事情办的利索,最后结果也好,但是咱也搭进去不少关系。”叶承明这话怪的是薛宴辞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第一次动了叶家的关系网,也怪她刚刚犹豫之下说出的那句话。
这事追溯到头,是路知行和陈雨欣那档子破事引起的,根本配不上叶家下功夫去解决。
“没事,大伯,您信我。过完年,叶家就会再上一个台阶。”
叶承明一脸骄傲,“大伯当然信你。”
爷爷薛安厚教了薛宴辞十年,大伯叶承明教了薛宴辞十年。
薛宴辞当然值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