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李慕松那对苍白如冻瓷的手,并未停歇。指节一探一缩,袖笼深处便已拈出一根细长的物件!
非金非玉,通体透着一种陈年骨骼独有的、惨白发黄的色泽。更瘆人的是,那细长物事上面,密密麻麻镌满了扭曲如蝌蚪、黑漆漆的阴刻符咒!
捏着这根符文森然的骨针,李慕松手腕一翻,对着破席子上犹自倒气的老头胸前几处穴位,闪电般刺落!
手法利落得诡异。
寻常针灸讲究捻转提插,他这更像是——锥子钉木头,下针又深又狠!
骨针刺入皮肉的瞬间,只听得“噗”一声闷响,老头那副干瘪枯槁的身子猛地一绷,如同离水的鱼,皮囊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尖锐之物狠狠攮住、捅穿!
着骨针拔出,带出一星点污黑粘稠的血珠,还未滴落,便在刀割似的寒风中“滋”一声凝结成冰粒。
棚角那点青幽幽的冷光正打过来,只见骨针上那些扭曲的黑色符文,仿佛墨汁游动,瞬间将针尖那粒猩黑吸噬得一干二净!
刺完针,李慕松不再理会老头,自顾自从手边一口缺了口的粗陶罐里舀出一碗浓黑如墨的药汁,递给旁边感恩戴德的家属。
药汁倾注时,粘稠得如同熬干的沥青,陶罐内壁在昏蒙光线下,赫然粘附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纠缠的黑色油腻东西!...
赵老太太也被小石头和他娘搀到近前。老太太蜡黄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活气,眼珠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直愣愣地望着前面,喉咙里不时发出无意识的“咯咯”声。
小石头看着他奶奶,又惊恐地扫过李慕松青白的手和那根刻满黑符的骨针,小脸死死埋着,瘦削的肩胛骨在破棉袄下剧烈地耸动。
李慕松重复着之前的动作:青烟化虎首,狰狞窜入口鼻;骨符针狠刺,穿透皮囊攮入脏腑;最后舀起一碗黑沉沉、泛着诡异油光的药汤。
周济世挤在人缝里,离得不算远。赵老太太被灌下那碗黑药汤,剧烈的呛咳果然停了,连喉咙里的“咯咯”声也平复了。脸上那层灰败气似乎褪去一点,不再那么吓人。她儿子千恩万谢。
周济世心头的寒意却愈发刺骨。
不对!
绝对不对!
这“好转”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冰凉!这老太太脸上那点仅存的血色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正常的、死鱼肚子似的惨白。
方才还能转动、透着点浑浊活气的眼珠,此刻彻底空了!那眼神,空洞得像两口凿穿了、直通地府的深井!看着叫人脊背发凉!
更瘆人的是离近了的那份冰冷——这棚子里本就寒风刺骨,可赵老太太坐在那儿,整个人活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冻肉,浑身上下向外丝丝缕缕、无声无息地冒着阴寒的凉气!
周济世甚至能感觉到那寒气绕过旁人,一点点贴着自己的棉袍爬上来,冻得他脚趾发麻。
他悄悄侧身,借着人缝遮挡,袖口里备好的硬头铅笔飞快地在袖笼里那本蓝皮脉案的硬封底上戳画。笔尖粗糙刮过厚实的硬纸皮,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丙午年腊月廿三,城南隅……李氏……青烟虎首……骨符刺穴如攮钉……药倾如墨,内壁油影蠕动……服者面死白,瞳涣散,寒气彻骨……非生人暖,乃寒髓凝……”
笔尖猛地一顿,几乎戳穿纸背。他想到那拉车老汉描述的景象——周老炮死前磨的那些血殷殷、吸人阳气的“红纹石”!
活人琥珀!人脏腑里的寒气结晶!
他猛地抬头,想再看仔细些,却见李慕松似乎恰好抬眼朝人群这边扫来。那张青白的脸上毫无表情,细长的眸子像两汪结了冰的死水,幽深冰冷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似乎不经意地在周济世脸上停驻了一瞬。
就那么一瞬。
像冰冷的针尖在周济世眉心上飞快地戳了一下!
周济世浑身汗毛“唰”地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蹿上天灵盖!他立刻垂眼,缩脖,把自己更深地藏进人堆的阴影里,只觉得半边身子被那道目光钉得麻透了。
就在这时,一阵更凄冷的寒风打着旋,裹着雪粒灌进人堆,也送来了远处城隍庙飞檐角上铜铃的微响。
“叮……叮……”
声音轻细,若隐若现。
竟莫名地,与这破草棚里沉闷诡异、暗含兽吼的虎撑铃声,在阴冷的暮色风雪中,遥遥地应和起来!一声紧,一声慢,像两块不同年代的破铜,在寒夜里隔着深巷,敲着同一支招魂的调子!
周济世缩在人堆深处,硬着头皮顶着刺骨寒风,那蓝皮脉案在他袖管里,硬得硌手,也沉得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墓碑。他得等。等这“李先生”收了摊。
他要亲眼看看,那倒掉的药渣子里,那片油污底下蠕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活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