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小木门被沈青“手滑”砸下来后,小院的气氛就悄悄起了变化。
严瑾还是那个寡言少语的严瑾。
每天清晨天色才泛白,他就默默起身,扫院、挑水、劈柴、熬粥,动作熟练得像是和这些事打过几辈子交道。
他像个被尘封在生活琐事中的小哑巴,也正因为太安静,才让人越看越觉得古怪。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桂树的缝隙洒在廊前,陆焱叼着一串糖葫芦,靠在柱子上斜眼往西厢瞟:“你们说……那小子到底修没修过道?”
白漪坐在石桌旁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看他干活那架势,不像修士,倒像个从小放牛的。”
“你说错了,”陆焱咬下一颗糖葫芦,含糊地嘟囔,“他劈柴那几下,势大力沉,绝对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白漪翻个白眼:“那就是天生神力呗,凡人里也有力气大的,你别想太多。”
陆焱把糖葫芦甩到一边,话音压低了些。
“我试过。前些天我给他递水,没用灵力,只是随手用了点巧劲儿……结果他反手接住那杯的时候,眼神盯着我那只手。”
“啧,那目光,冰冷得和白毛女有的一拼。”
“你说什么?!”
白漪擦剑的手顿时停住了,陆焱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他的动作无比熟练地向后撤步,原本在他待着的地方一道深深的剑痕出现在了大地上。
要不是陆焱躲得快,现在那剑痕出现的就是在陆焱的身上了。
这时候一旁的纪怀笑了笑,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说道:“小陆其实说得对,那确实不是普通人的眼神。”
沈青这时候也抬起头说道:“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感受不到吗?”
纪怀斟了一杯茶,笑容温和,“他看人时,是防备的……那种对所有人不信任的怀疑情绪绝对是受过什么巨大刺激之后才会出现的。”
这句话一下让三人都安静了。
当初严瑾被陈砚山带回来那一刻,谁都记得他那副模样——
少年浑身是伤,那些铁锁勒痕和火烙焦肉遍布了他的全身,最诡异的是几道深至骨髓的鞭痕,在伤口边缘竟隐隐浮现淡金色符纹,那可不是凡俗刑具能留下的。
那是魂道道术留下的印记。
沈青那时就皱了眉,如今再一细想,那些纹路……越来越像他见过的一种名为真言术的烙印。
那种道法能深入灵魂逼问真相,直接作用于修士的灵魂深处。
“你们说……”他轻声开口,指节敲着桌面,“现在上界还有哪个势力能够使用真言术?”
陆焱已经吃完了糖葫芦,正吮着签子,一边嘀咕:“那不是早被上界禁了吗?听说能直接逼魂,废人也快。”
“没错。”沈青点头,声音一沉,“而若真还有人敢用,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白玉京。”
这三个字一出,连风都像停了一拍。
白玉京,上界五域权柄之源,道统最上、裁决至高。
十二宗坐镇天下,明面上高悬天道,暗地里却是仙道中的刽子手。
商心言也终于从话本中抬头,皱起眉头:“可严瑾连灵根都不显,又没背景,怎么会和白玉京扯上关系?”
“谁知道他在之前经历了什么?”沈青摇了摇头,似叹非叹。
陆焱挠了挠头:“可咱师父干嘛把他捞出来?还说什么关门弟子……这都快一个月了,一句口诀没教,像放羊一样放着,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啥药。”
这时候,纪怀眯起眼睛,语气带着一点刻意的意味深长:“我倒听说……那日师父下山回来时,恰巧与白玉京的玄都使者在望仙渡擦肩。”
“然后呢?”
“玄都使什么都没说,只是留了一封封缄的密信。”
沈青转过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纪怀摊开双手,笑容懒洋洋:“我修智道的,不知道这些,还怎么混?”
众人一时无言,山风掠过庭前,落叶飞起几片。
就在这时,一声“叮——叮——”清脆地传来。
声音来自西厢中的那口水缸。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轻敲水面。
“叮——叮——”
声音清而不碎,竟带着几分规律。
纪怀眼神一动:“咦?”
沈青几乎同一时间猛地起身。
那“叮——叮——”的声音还未停歇,像谁用指节在敲水,又像有什么东西,在缸底发出回响。
就在众人沉思的当口,西厢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
严瑾走了出来,身形仍是那般瘦削笔挺,神色冷淡如常。
他手里拎着一只打磨得发亮的木瓢,步子走的不紧不慢,像是压根没听见院中有人议论他,更没察觉几道目光正悄悄投向他。
他只是走向水缸,要取水做饭。
一如既往的日常,风平浪静。
可就在木瓢没入水面的一刹那,水缸中原本清澈如镜的水面,忽然荡出一圈圈异样的涟漪。
最初,是一缕极细的墨线从缸底悄悄浮起,如同一滴墨汁轻点在白纸之上。
紧接着,那墨色像是被无形之手泼洒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染半缸之水,漆黑如夜,吞没了光线与倒影。
奇怪的是,那黑墨只蔓延到一半,便倏然停住,像是某种规则将它生生压在缸的一侧——
清与浊,就这么共存在一缸水里,如生死并峙,如阴阳对峙,界限分明,却诡谲得令人发毛。
严瑾站在水缸前,凝视着这奇异的变化,神情终于第一次露出一丝迷茫与恍惚。
“这又是什么……”他喃喃着,声音低得像风吹过瓦檐。
他没听见远处破风声乍起,几道身影以雷霆之势急掠而来;也没察觉沈青几人已落入院中,个个脸色凝重。
“怎么回事?”沈青一眼瞥见那缸水,脸色陡然一变。
“这气息……”
陆焱原本还咬着糖葫芦,结果话没出口,糖葫芦“啪”的一声掉了地,整个人瞪圆了眼。
“你们快看他!”他惊呼出声。
下一刻,一缕黑色的灵力从严瑾身上缓缓浮现,宛如从地底渗出的寒雾。
不,不止是觉醒那么简单!
那股灵力并非由丹田鼓荡,也非经脉流转,而是自识海深处汹涌而出,绕体而行,如洪流破堤、天门洞开!
“识海灵觉……他这是在后天开灵?”
一袭绿裙的商心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他不是连灵根都没有吗?!”
纪怀此刻也收起了始终保持的微笑,目光死死盯着水缸中那分界旋转的黑白二色,神色凝重得像是看见了什么禁忌。
而在那黑白交界之处,一缕极细的金光悄然浮现,如丝如缕,在缓慢地游动,像是某种规则之线,正在一点点勾勒、编织……
最后形成了一幅黑白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