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诺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院中五位弟子站在麻衣老人身边,神情各异。
紫衣少年靠在檐柱边,双手抱剑,嘴角抽了抽,撇嘴道:“又捡回来一个?”
白发龙女微微皱眉,眉间凝霜,却并未言语。
黑白道袍青年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像是早就见怪不怪;或者说,这世间什么都骗不过他那双眼睛。
绿裙少女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双眼发亮地盯着那个黑袄少年,就像小孩看到新奇玩具一样,眼里透着天真的好奇。
最惬意的,当属沈青。
他搬了把竹凳坐在院角,剥着瓜子,一边嘟囔:
“师父,您老人家能不能别见一个捡一个?这小破宅子本来就不大,我的画室已经快被你们挤成鸡窝了。”
说着还瞥了那少年一眼,补刀道:“而且这年头人心叵测,一个个来历不明的,说不定哪天真整出个‘徒弟弑师’的大案子来。”
他这话一出,紫衣少年轻咳了一声,脸色复杂。
白发龙女似有微不可察的叹息,黑白道袍青年笑得更深,而绿裙少女则毫不在意,甚至笑着凑近沈青耳边说:“大师兄,说不定这次这个……就是最后一个了呢?”
沈青翻了个白眼:“你信不信老头明天又给我带回来俩?”
“咳咳!”
陈砚山干咳了两声,像是有点小尴尬,又像是提醒自己这些徒弟别太跳脱了给自己留几分面子。
沈青识趣地闭嘴了。
这一屋子的氛围一如既往地松弛,却又藏着某种陈年的异样。那种异样,说不清是熟悉的伤痕,还是即将卷土重来的命运。
而那黑袄少年,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他只是默默看着,看着这些人的玩笑、这些人的对话,神情安静,却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堵无法打破的墙。
直到麻衣老人终于站起身。
陈砚山拍了拍手,像是把空气中的沉默也一同拍散了。
他的声音淡然而平静,却透着一种浸过光阴的从容与沉稳:
“我叫陈砚山。你若愿意留下,从今日起,就算我门下第六个弟子。”
他转头看向那少年,目光沉稳如山。
“他们几个,都是我的徒弟。你若无处可去,不妨先住下来。”
“来,先自我介绍一下。”他看向弟子们,语气温和。
紫衣少年最先开口,语气懒洋洋的:“陆焱,道境修士。”
白发龙女紧接着点头,声音冷清如月:“白漪,白龙族。”
绿裙少女活泼地挥了挥手:“商心言,灵境梦道修士,你也可以叫我小绿!”
黑白道袍青年笑眯眯道:“纪怀,智道修士。”
最后是沈青,他看着那少年,撇嘴:“沈青,大师兄,年纪最大,脾气最臭喜欢画符和睡觉。”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那黑袄少年身上。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那一双眼睛,在灵光映照下,灰蒙蒙的,却藏着一层沉沉的执拗和久远的痛。
他没说“谢谢”,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嗓音低哑得像是被风吹干了的尘土:
“我……叫严瑾。”
陈诺虚幻的身影悬浮在墨山之巅,身下是那座巨大的墨山和那座漆黑的庭院。
她站在这片属于严瑾的回忆边缘,看着时间像一幅泛黄的画卷,一点点地展在眼前。
她无法说话,无法碰触任何东西,只能像个幽灵般静静注视着那个身穿破旧黑袄的少年,眼睁睁看着他在那座府邸留下来。
但严瑾自从进入这个小师门之后表现得就与其他人好像格格不入一样。
严瑾被安排在宅子最西边的厢房,靠山背风,屋顶斑驳不堪,而且那房门一动就发出“咯吱”声,听久了像是旧人叹息。
屋里空得可怜,一张硬床,一口老水缸,一张歪桌子,窗都没有一扇。阳光照不进来,空气里甚至还有些潮霉味,像是专门用来放弃光明的地方。
“这小屋连窗户都没有啊。”
绿裙少女商心言皱着鼻子,跟着大师兄沈青进了屋,手里还提着一堆衣服和简单的用具,“在这里人要是住久了,指不定哪天就发疯了。”
沈青没说话,正蹲在地上往一张黄纸上描阵图,符笔一勾一挑,灵力荡出点点星芒。
“他说不需要窗。”沈青头也不抬地回道。
“啊?”
“他说窗会漏风。”
商心言顿时翻了个夸张的大白眼:“这孩子……他脑子是不是也被鞭子抽坏了?”
沈青耸耸肩,没反驳。他只是默默地描完最后一道符线,然后轻轻一吹,灵纸“啪”地卷起来,一道护阵完工。
其实他们都看得出来,这少年安静得过头了。
但现在谁都和这少年不太熟悉,也不好多说什么。
严瑾从进入这座府邸之后就像是一个小哑巴一样基本上不说一句话,但他却是一个行动派。
每天天还没亮,严瑾就一个人起来打扫院子。
扫落叶、挑水、劈柴,甚至连柴房里碎木的排列都整整齐齐。
没人叫他干,也没人夸他一句。
他就像个自动运转的傀儡,把所有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却从不留下任何存在感。
别人修道,他干活。
别人练法,他扫地。
他不求法、不拜师、不唤师兄师姐,就像用这些体力活在偿还住进宅子的“租金”。
而那几个师兄师姐呢?
从一开始地对严瑾表示好奇之后渐渐地也没有其他的反应,毕竟大家都是修道之人每天都有自己的事情。
紫衣少年陆焱每次看他都皱眉,说不出是厌还是烦。
白漪从不多看他一眼,冷得像一块万载玄冰一样。
纪怀倒是常笑,笑得人发毛。
商心言倒是热情几次,但换来的是那少年一如既往的沉默,久而久之她也没了兴致。
只有沈青偶尔还会在口头上嘀咕几句,大多也是自顾自的牢骚:“再收师弟下去,真得去打地基扩房了……”
一个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
直到那天早晨,沈青坐在门槛上晒太阳,边喝茶边画着什么东西。正画到关键节点时手一抖——
“咻——啪!”
灵笔直接飞了出去,一头扎进了严瑾那间小屋的木门里。
“咯吱——咔啦!”
那门年久失修,哪受得了这一扎?直接整块掉了下来,砸得尘土飞扬。
沈青拿着茶杯愣了两秒,才干咳一声:“咳……不好意思啊,手滑。”
下一秒,只见屋里走出一个神色平静的少年,弯腰拔出钉在门上的灵笔,递回给沈青,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像是给人还伞的邻家小孩。
沈青伸手接过,而那少年,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一点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