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在地下听得真切,他将自己蜷缩在一起,瑟缩地贴着石壁。他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自己动不了,他开始用头拼命地去撞击石板,想让自己再次晕过去,这样就再也听不到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咚咚……”一声、两声……很快他的前额就血肉模糊。可那些声音还是无孔不入——皮肉烧焦的噼啪声、垂死的呻吟、孩童最后的啜泣……
苍雪突然过来抱住他,奈何他挣扎的力气太大,她最终将左臂垫在晚照额前。
他无可奈何,最后终于倒在苍雪的手臂上大声哭了起来。
他发不出声音,喉咙里也发出嗬嗬之声。泪水掉落在苍雪的衣袖上,将衣袖打湿了一大片。
他挣扎得筋疲力尽,硬生生地听着这惨叫声疯狂地蔓延开,又渐渐地小了下去,小了下去。
那时间很长,长得好像无穷无尽;那哭声一直在心头挥散不去,仿佛一把刀,慢慢地,反复地割着人的心,让痛苦最后化作绝望。
晚照的脸上尽是泪痕,最后,仿佛眼中的泪水终于流干了一般,再也哭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渐渐平息,最后已经没有了什么声响。
苍雪这才将堵在晚照嘴里的东西拿出来。“阿照。”苍雪唤了他一声。
晚照没有回应。
“阿照。”苍雪又唤了他一声。昨夜那场爆炸的余波仍在她的颅内震荡,她的意识开始总是有些恍惚。她的头很疼,可是她并没有说出来。她伸出衣袖,擦了擦晚照脸上的泪水。
晚照终于开口说道:“雪儿,就是不想让我上去救族人,所以才将我绑在这里是吧?”
“是。”
“为什么?”
苍雪不说话。
“我问你为什么?!”晚照大声问道。
“我不想让你去送死。”
“我能救一个是一个!”晚照吼了起来。
“你一个人能救几条命?了不起最多几条性命,这不值得。”
“我不管什么值不值得!雪儿,难道这一切在你心中是一道数学题?”他的质问像刀子般捅进苍雪心口,他挣扎着,“你放开我!”
苍雪如遭雷击。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天权站在自己的面前,用同样痛心的语气质问她——少数与多数,牺牲与拯救,到底该怎么选?
这是一道数学题吗?
她不知道答案。
“放开我……”晚照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无尽的疲惫。
她淡淡地说道:“你冷静下来我就放开你。”
晚照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中还带着泪光:“雪儿,你说,我应当怎么冷静才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吗?虽说永夜已至,若找不到出路我们横竖都是死,可是眼下这样的局面,我若袖手旁观,我还是个人吗?”
“回寒山,和我们一起找永夜的解法。若能找到,你的族人也能活下来,一个人救数万人,这才是最值得的解法。”
“解法?什么解法?等星际救援吗?等天上掉下救世主?那时候你们又会让我们上船吗?哈哈哈!”
苍雪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个冰冷的逻辑:“一个人豁出性命换几条人命,不值得。”苍雪也觉得自己的眼睛酸涩,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值得?”晚照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雪儿,你老实告诉我,在你的芯片里,我们究竟算不算做人?我们又在不在你所谓的拯救人类任务里?”
苍雪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芯片在风池穴中发烫,她按住额角:“算。你们同根同源,你们自然都是人类。我自然都要救你们。”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只有我……不是。”
的确,你们都是人,只有……我不是。
苍雪的言语已经有些错乱,可晚照心系族人,此时全然没有察觉。
就在这时,地窖外面一张门被拉开,一个陌生的脸孔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清秀的男人面孔,对着苍雪说道:“上面的军队已经撤了。”
见到苍雪的双眼,吃了一惊,又问:“苍雪,你的眼睛怎么又红成这样了?昨天给你用了些药水,刚消退下去,怎么又起来了?可是方才那些药水已经用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晚照这才问道:“雪儿,你怎么了?”
苍雪低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说道:“我没事,过一阵子自己慢慢会好的。”
所有人都心系上面菊序城的屠杀,也都没有再说什么。
那男子又对着晚照说:“可以放开他了?”
苍雪点头道:“是。”
见到他额间的血迹,又问:“怎么弄伤了额头?”
晚照不说话。男子见状也猜到了八九分,也就不问了。
晚照问:“你是谁?”
男子说道:“我叫下至,是‘下’字辈的寒山医师。”说着上前和苍雪一起解开晚照身上的绳子。
因为晚照挣扎得厉害了,被捆绑的地方都出现了无数的血痕。下至看了皱眉道:“这牛筋绳子越是挣扎越是紧,都勒出血来了。你的伤口又撕开了,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说着去找药。
晚照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下至随手拿了些简单的纱布,给他擦去额上的血迹,一边道:“这是苏北祠堂下边的一个仓库。菊序城空了,我们几个医师本想跟着人群往仲夏城走,但路上总咂摸着觉得地下的鬼怪身体四肢都好生像人,于是折回来想再看看,没有想到遇上这些祸事。听那些士兵的口气,像是蜜合城里鱼飞将军的旧部。这里本是医师祠堂下的一个地下小仓库,我和几个师兄弟趁乱都躲进来了。一开始瞧见你们躲在神像的后边,后来见你们和蜜合士兵杀做一团,再后来见你晕倒,我们几个才一起把你们带了下来。”
难怪屠杀的声音听得那么真切,原来就在街心的地下。
不等下至包扎好,晚照就踉跄着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去上面。”
“别去。”下至本来下意识地拉住他,接着还是松开了手:“去是可以。但你要有心理准备。”
不等下至说完,晚照摸到地窖里有一扇门,一把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