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养和殿的炭盆烧得正旺,安陵容半倚在铺着貂裘的软榻上,手里捻着枚蜜饯,听锦绣回禀沈夫人入宫的详情。
“沈夫人是卯时进的神武门,由内务府的刘管事亲自领着,验了腰牌又搜了身,连带着给惠贵人带的那箱婴儿衣物,都拆开细细查了。”
锦绣一边说,一边将个锦盒捧到榻前,“这是按小主的意思备的礼物,一匹杭绸,两盒东阿阿胶,刚让小太监送去存菊堂了。”
安陵容点点头,将蜜饯扔进嘴里,甜腻的味道漫开,却压不住心头那点酸意:“沈夫人穿的什么衣裳?瞧着精神头如何?”
“穿了件石青色绣玉兰花的褙子,外面罩着件紫貂披风,看着倒是体面。”
锦绣回忆着,“只是刚进存菊堂时,眼圈有点红,拉着惠贵人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声音压得低,听不清说什么。”
安陵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榻边的锦被,那里绣着几枝兰草,是她前几日亲手绣的。
“宫里规矩大,她一个外命妇,能进宫已是恩典,定是拘谨得很。”
她顿了顿,又问,“没听说能待多久?”
“听存菊堂的小太监说,皇后娘娘赏了沈夫人住东配殿,说是‘伺候到生产为止’,具体多久没说。”
锦绣低声道,“不过按宫里的例,外命妇入宫探视,最多留两个月,怕是……”
“两个月也够了。”
安陵容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能在生产前见着母亲,说说话,总比孤零零一个人强。”
她入宫快两年,除了每月家书,再没见过母亲林秀,上次密信里说母亲添了件新棉袄,她都能对着信纸想半天。
正说着,雪松捧着个描金漆盒进来,低声道:“小主,天香云笈的信到了。”
安陵容眼睛一亮,忙让他退下,自己拆开信来看。信纸是特制的香笺,上面只寥寥几句,说林秀近来身子康健,每日抄经念佛,还种了些菊花,最后提了句“已备妥生产用的艾草,只待时机”。
她将信纸凑到鼻尖闻了闻,那熟悉的冷梅香让她安心不少,却还是忍不住摩挲着“母亲康健”四个字,眼眶有些发热。“锦绣,”她把信收好,“你再去趟存菊堂,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能亲自去谢赏,让沈夫人……让她好生保重。”
锦绣会意:“奴才明白,这就去探探口风,看沈夫人是怎么打点宫门的,还有皇后娘娘赏的物件,都记下了。”
安陵容点点头,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里盘算着——再过两月,她也该临盆了,若能请母亲进宫,哪怕只待半个月,也能给她壮壮胆。只是外命妇入宫需经皇后和内务府两层审批,还得打点不少关节,沈夫人能进来,定是济州协领府上下了不少功夫。
另一边,存菊堂里暖意融融。沈夫人正给沈眉庄掖好被角,看着女儿隆起的小腹,眼圈又红了:“你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太医没说要多补补?”
沈眉庄握着母亲的手,笑道:“娘放心,皇上赏了不少人参,小厨房顿顿都有滋补的汤,胖着呢。”她瞥了眼桌上的赏赐——皇后赏的那对玉如意,还有几匹上等云锦,心里明白,这是给足了沈家面子。
“昨儿皇后宫里的剪秋来说,让我住着伺候你,”沈夫人压低声音,“只是娘心里不安,这宫里头……”
“娘别担心,有皇后的话,没人敢怠慢。”沈眉庄拍了拍她的手,“您就安心住着,等我生了,还得您给孩子取个小名呢。”
母女俩正说着,锦绣来了,屈膝行礼:“给惠贵人请安,给沈夫人请安。我家小主身子不适,让奴才送些薄礼,祝您们安好。”
沈眉庄忙让彩月看座:“有劳安小主挂心,替我谢过她。”
锦绣坐下喝了口茶,看似随意地问起沈夫人入宫的细节,沈夫人不疑有他,一一说了,连打点宫门太监的碎银数都提了两句。锦绣暗暗记下,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起身告辞。
回到养和殿,她把打听来的事一五一十回了,安陵容听完,让雪松取了五十两银子出来:“你让人悄悄送到天香云笈,让他们转交给林夫人,就说……就说宫里天冷,让她多添件衣裳。”
雪松应声而去,安陵容望着那五十两银子的空匣子,忽然觉得这宫墙真高,高得连给母亲送件衣裳,都得绕这么多弯子。但她不后悔——只要能顺利生下孩子,只要能让母亲进宫,这点麻烦算什么?
殿外的雪还在下,养和殿的烛火亮得温暖,映着她眼底的期盼。这后宫的日子虽难,但一想到不久后或许能见到母亲,能抱着自己的孩子,安陵容就觉得,再难也能熬过去。
只是那宫墙深处的风,从来都不等人,她能做的,只有抓紧眼前这点念想,步步为营,等着属于自己的那天。
雍正二年的紫禁城,红墙黄瓦在初冬的薄日下泛着沉郁的光。沈夫人入宫照料待产的惠贵人,这事在宗人府的档册里不过是笔“准外戚入宫侍疾三日”的寻常记载,却像颗小石子投进了储秀宫、养和殿这些住着孕妃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漾开圈圈涟漪。
“听说了吗?惠贵人的母亲昨儿从角门进来的,穿的是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看着倒像是个体面人。”储秀宫的偏殿里,婉嫔扶着腰慢慢踱步,身边的侍立的宫女巧云忙接口:“可不是嘛,奴才听守门的小太监说,沈夫人手里还提着个紫檀木匣子,看着分量不轻,许是给惠贵人带的家乡物件。”
婉嫔轻轻抚着隆起的小腹,眼底掠过一丝羡慕:“入宫两年,我母亲也只在年初家宴时远远见了一面,连句话都没说上。这沈夫人能入宫照料,已是天大的恩典了。”她顿了顿,看向巧云,“你说,她能在宫里待多久?按规矩,外戚入宫最多不过五日吧?”
巧云点头:“奴才查过《钦定宫中现行则例》,确实是五日。不过惠贵人月份大了,听说太医说胎位略有些不正,许是能请旨多留几日也未可知。”
另一边的养和殿,安陵容正靠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贵妃榻上,脸色有些苍白。贴身丫鬟锦绣端着一碗安胎药进来,轻声道:“小主,该喝药了。方才去给惠贵人送那盒燕窝时,正好见着沈夫人了,穿着深紫色的缎面褂子,看着挺慈和的,还问了小主您的身子呢。”
安陵容接过药碗,眉头微蹙却还是一饮而尽,随后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她问我什么?”
“就问您近来睡得好不好,胃口如何,还说惠贵人这胎看着稳妥,让小主您也放宽心养着。”锦绣替她理了理披在肩上的披风,“对了,奴才还打听着,沈夫人这次入宫,是惠贵人托娘家递了牌子请旨的,皇上看在惠贵人孕中辛苦的份上,才破例准了。至于能待几日,内务府的人说,最多五日,断不能再多了——毕竟宫规如此,谁也不能破。”
安陵容闻言,指尖轻轻划过榻边的锦缎花纹,声音低了些:“五日……也够了。”她想起自己的母亲林秀,算算日子,再有两个月,按规矩也能入宫照料待产,只是不知母亲如今身子如何。
正想着,锦绣又道:“小主,昨儿宫外‘天香云笈’的人递了信来,说林夫人身子康健,每日都去院子里遛弯,还绣了个平安符给小主呢,就是暂时没法送进来。”
安陵容的眼睛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