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是被一阵灼烧感唤醒的。
她的太阳穴像被人用烧红的铁钎反复凿刺,喉间泛着铁锈味,意识回笼时首先触到的是谢无尘臂弯里的温度——他的青衫布料带着淡淡沉水香,混着祭坛石壁的凉意,正透过她后背的薄衫往骨头里钻。
\"醒了?\"谢无尘的声音压得很低,指腹轻轻点了点她后颈的大椎穴。
沈璃这才发现自己正半倚在他怀里,他另一只手虚虚护着她撞在祭坛上的后脑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记忆碎片突然如潮水倒灌。
她看见血色漫过朱红殿门,金漆剥落的\"凰仪\"匾额在火中扭曲;看见披戴赤金鳞甲的女子背对着她,凰羽制成的战袍被血浸透,却仍将一枚流转着星辉的碎片按进自己心口——那碎片穿透肌肤时,女子喉间溢出的闷哼竟与她此刻的头痛产生共鸣。
\"那不是我。\"沈璃无意识地抓住谢无尘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腕间金红印记里,\"可为什么我会记得?
那些刀光,那些火......\"
大祭司的虚影不知何时重新凝实。
他的面容比之前更淡,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壁画,说话时尾音都带着散碎的光粒:\"你并非凰族血脉最后之人,而是承载了她的意志。\"
沈璃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忽然想起刑场那天母亲塞给她的玉坠,想起金光照亮手臂纹路时,胸腔里突然涌起的、不属于她的愤怒——原来不是回光返照,是另一段生命在垂死之际撞开了她的意识。
\"她是谁?\"她的声音发颤,指尖仍紧扣着谢无尘的腕,\"是那个穿玄色祭服的女子?
还是火海里握玉坠的男人?\"
大祭司的虚影抬起手,指尖掠过沈璃手臂上的金纹。
那些纹路随着他的动作亮起,像被风吹动的流萤:\"她曾是你,也曾是我。
她是所有凰族守护者的投影——当最后一任圣女战死时,她将未竟的执念封入血脉碎片,等待能承载它的容器。\"
林婉儿突然抓住沈璃另一只手。
她眉心的符文烧得通红,连眼尾都泛起薄红:\"所以你手臂上的金纹不是血脉,是......是封印?
就像命火需要容器,凰族的意志也需要载体?\"
沈璃望着自己手臂上流动的金芒,忽然笑了。
那笑里带着几分苦涩,几分释然:\"如果是真的,那我这一路所做的一切......掀东宫、救沈家、查凰族秘辛,或许只是命运早就写好的剧本。\"
\"我不信命运。\"
谢无尘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
他另一只手握住自己腕间的印记,指腹重重碾过那片灼烫的皮肤:\"三年前我在南洋海礁捡到半块玉坠,从此总做些不属于我的梦——暴雨夜的祭坛、穿祭服的女人、还有刻在骨血里的'守护'二字。
可我还是选择带着商会踏过十二座险礁来到京城,选择在你被太子暗卫围杀时出刀。\"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沈璃,眼尾的红痣被命火映得发亮:\"人如何选择,才是命运的形状。\"
沈璃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忽然觉得那金红印记不再陌生。
那些她以为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里,总有些模糊的身影——提灯守夜的、替她挡刀的、在她崩溃时递来帕子的,原来都是他腕间印记共鸣时,共同承载的执念。
\"当啷——\"
林婉儿腰间的铜铃突然炸响。
三人均是一凛。
谢无尘的短刃已出鞘三寸,护在沈璃身侧;林婉儿指尖掐诀,眉心符文骤然暴涨,将整间圣殿映得金红;沈璃撑着祭坛站起,手臂上的金纹如活物般窜向指尖。
喊杀声就是这时传来的。
像是有人将装满碎石的陶罐砸在殿门上,混着金属碰撞的脆响,还有陌生的嘶吼:\"抓住凰女!
影楼楼主说了,谁带她回去......\"
\"是影楼残党。\"谢无尘侧耳听了片刻,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至少二十人,带着强弩。\"
林婉儿的脸色瞬间冷下来。
她扯下腰间的银铃甩向殿门,铃铛炸开时迸出细碎的金芒:\"他们跟踪我们到遗迹了。
沈姐姐,你......\"
\"走。\"沈璃打断她的话。
她望着自己手臂上仍在流动的金纹,又看向谢无尘腕间同样发亮的印记,忽然笑了——这次的笑里没有苦涩,只有刀锋出鞘的清冽,\"既然命运给了我这副容器,那便让他们看看,这容器里装的,究竟是别人的执念......\"
她转身走向殿门,金纹顺着手臂爬上脖颈,在耳后汇作一只振翅的凰鸟:\"还是沈璃的刀。\"
殿外的喊杀声更近了。
喊杀声撞破殿门的刹那,谢无尘的短刃已横在沈璃身侧三寸。
他腕间金红印记随着心跳灼烫,连带着沈璃被他护着的手背也泛起薄红——这是两人血脉共鸣时才会出现的征兆。
林婉儿的银铃在半空炸成金芒,却只震落了门框上半块石砖,二十余道黑影便如夜鸦般扑了进来。
为首那人裹着玄色劲装,面门用半幅黑纱遮着,唯余一双眼泛着青灰色的冷光。
他腰间悬着的玉佩突然泛起金纹,与沈璃手臂上流动的光痕形成某种诡谲的呼应。
\"沈姑娘可算醒了。\"他扯下黑纱,露出左脸狰狞的刀疤——竟是三个月前在南城门被谢无尘斩落护城河的寒霜君首徒!
当时沈璃亲眼见他被乱箭穿胸,此刻却像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我家楼主说的对,凰族血脉早该绝在火海里。
可你们偏要挖这破庙,倒让我捡着了真正的传承。\"
他扬起玉佩,金纹如活蛇般窜上指尖:\"看见没?
这是我在圣殿地宫最深处找到的。
那老东西(指大祭司虚影)守着的秘密,到底便宜了我。\"
沈璃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望着那玉佩上流转的光,忽然想起大祭司说过\"血脉碎片\"——原来当年圣女战死时,不止封入她体内一枚,还有一枚遗落在此。
寒霜君弟子能唤醒它,说明他确实有凰族血脉残韵。
\"所以你以为有了血脉,就是继承者?\"她向前半步,谢无尘的短刃随她移动而调整角度,始终护着她身侧;林婉儿则绕到左侧,眉心符文亮起时,连地上的石屑都被吸得悬浮,\"那你可知,当年圣女为何宁可碎骨也要将执念封入血脉?\"
寒霜君弟子的刀尖顿了顿。
他身后的喽啰趁机散开,强弩上弦的咔嗒声在殿内回响。
谢无尘侧头对林婉儿使了个眼色,后者指尖轻弹,悬浮的石屑如暴雨般砸向左侧弩手——这是两人在遗迹里磨合出的默契。
\"少废话!\"寒霜君弟子暴喝,刀尖挑向沈璃咽喉,\"楼主说只要带你的命回去,就能用凰血祭旗。
你......\"
\"住口!\"沈璃突然抬手。
她掌心腾起幽蓝命火,与手臂金纹交缠成凰羽形状。
那些金纹顺着她的手腕、脖颈、眉骨蔓延,最后在额间凝作一枚振翅的凰鸟印记——这是她第一次看清自己体内的力量,不是别人的执念,而是无数守护者用血泪淬成的火种。
记忆如潮水翻涌:她看见穿玄色祭服的女子在火中笑着将碎片按进她心口,听见无数声音在她意识里低语\"守护\";她想起沈家满门血溅刑场时自己的不甘,想起谢无尘为她挡刀时腕间的灼痛,想起林婉儿握着她手说\"我信你\"时的温度——原来这些,都是凰族意志选择她的原因。
\"你可知,凰族为何而战?\"她的声音里混着几分不属于她的清越,像古钟震颤后的余音,\"不是为血脉尊贵,不是为掌控天下。
是为了让战火中的百姓能吃上热饭,让被践踏的弱者能挺直脊梁,让......\"她的目光扫过被林婉儿石屑砸倒的弩手——那些人不过是被银钱驱使的可怜人,\"让所有值得守护的东西,不被野心碾碎。\"
寒霜君弟子的刀尖在离她咽喉三寸处顿住。
他脸上的得意逐渐龟裂,玉佩上的金纹突然开始扭曲,像被什么力量灼烧:\"不可能......楼主说只要有血脉就能......\"
\"能什么?\"谢无尘的短刃抵住他后颈,\"能踩着别人的骨血登高位?
能让无辜者为你的野心陪葬?\"他腕间印记与沈璃额间凰纹同时大亮,两股力量在空气中相撞,发出金铁交鸣般的清响。
寒霜君弟子突然惨叫。
他手中玉佩炸开金芒,碎片扎进他掌心,那些本应属于凰族的力量此刻却如利刃,在他体内乱蹿。
他踉跄后退,撞翻身后的祭坛烛台,火舌瞬间舔上他的衣袖:\"你......你到底是谁?!\"
沈璃望着自己掌心跃动的命火。
金纹正在她皮肤上消退,但那股热流仍在胸腔翻涌——不是外来的意志,是她自己的,是沈璃的。
她向前一步,踩住寒霜君弟子落在地上的佩玉碎片:\"我是沈璃。\"她弯腰拾起半块碎玉,指腹抚过上面模糊的\"守\"字,\"也是所有不愿屈服者的影子。\"
殿外突然传来号角声。
林婉儿侧耳听了听,松了松掐诀的指尖:\"是巡城卫的声音。
谢大哥,你之前让人送的信奏效了。\"
谢无尘收了短刃,伸手替沈璃理了理被火舌燎乱的鬓发。
他腕间印记的灼烫已退,只余淡淡红痕:\"该来的,总会来。\"
寒霜君弟子被巡城卫拖走时,仍在挣扎着嘶吼:\"楼主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已经找到了真正的......\"
\"闭嘴!\"为首的百户挥了挥马鞭,\"再聒噪割了你的舌头。\"
沈璃望着他被拖出殿门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里的碎玉。
她额间的凰纹不知何时褪尽了,只余一点淡金印子,像被月光吻过的痕迹。
谢无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碎玉,忽然轻笑:\"他说'真正的',倒像在说还有后手。\"
林婉儿扯下腰间炸得只剩半串的银铃,往地上一抛。
铃铛落地时滚到沈璃脚边,金纹在铜铃表面一闪而逝:\"沈姐姐,你看。\"
沈璃低头,正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那影子的额间,仍有一点极淡的金芒,像将熄未熄的火种。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影子里的光。
\"那就让他们来吧。\"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殿宇,扫过谢无尘腕间的红痕,扫过林婉儿眉心未褪的符文,最后落在自己掌心的碎玉上,\"我沈璃,从来不怕。\"
夜风卷着焦味吹进殿门,将她的裙角掀起一角。
月光透过残破的穹顶洒下来,照在她眼底——那里有簇小火,比任何凰纹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