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机开始转动,胶卷颤动之间,银幕上漾起波纹。
张浪来不及思考,那年轻的马玉燕为何后来改名为马飞燕,明暗之间,画面已经陡然调转。
狭小的平房内只摆着一张木板床,一个衣着褴褛的女人趴在床上,不知生死。
地面上有一堆团成团的棉麻纸和染血的卫生巾,几抹绿色拱开地板展示勃勃生机,两开的格子窗被长条木头板牢牢钉死,窗户里侧蒙着一层报纸,角落放着两个黑色塑料桶,排泄物从里面溢了出来。
厚重的铁皮门被打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白色的塑料盒,脸上带着不悦的表情,鼻子不时抽动,显然被那些排泄物给臭到了。
“吃饭。”
床上的女人没有动静。
“md,给脸不要脸,不吃我全倒桶里,等下你去粪桶那里吃。”男人冷笑。
似乎是男人的话刺激到了女人,她终于有了动静,转身下了床,披散着头发,看不清她的表情,身上的衣服盖不住她私密部位,大面积的青紫在那躯体上纵横。
“等下把那两桶东西拿去倒,外面我买了扫把,铲子,把你这些东西收拾掉。”
见女人没回话,抓着盒饭塞进嘴里,男人脸上闪过不悦:“搞完了去冲个凉,邋里邋遢的像什么样子!”
女人还是没有回应。
“饿死鬼投胎啊,mmp的就晓得吃,老子说的话听见没有?”
男人一把将女人按进饭盒里,女人才终于有了反应,手胡乱推攘,半天才挣脱男人的手,脸上尽是食物残渣,眼睛看向男人,却没有仇恨,只有麻木。
“丧气!”
男人拍了拍手,将门口的扫把铲子拿了进来,不再看女人,转身出了门去。
女人看着大开的门口默然片刻,转而坐回桌前,将掉在桌子上的食物扫进手里,塞进嘴巴,一点一点的咀嚼。
半晌,屋外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哼,md治不好你,这回不敢跑了吧!”
第三视角下的张浪默然不语,不知做何表情,这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是谁不言而喻,这里只是记忆片段,张浪什么也做不了。
......
画面再次褪色,荧幕先是变黑,然后骤然亮起。
“两位同志,你们是否是自愿结婚。”
“是的。”男的声音随意。
“是。”马飞燕低着头,还是看不清表情。
“大声点,人家工作人员听不清。”男的用胳膊肘怼了一下女人。
“是的,我们自愿结婚。”马飞燕抬起脸,眉眼间已经没有最初的青涩,也没有了麻木,脸上竟然是灿烂的笑容。
工作人员拿着两人的证件复核信息:“李付贵,身份证:xxxx....,没有婚姻史对吧?”
男人点头。
工作人员:“马玉燕,身份...”
女人出声打断:“马飞燕!”
工作人员低头翻看档案:“哦,改过名,马飞燕好听,马踏飞燕。”
“飞燕...”女人呢喃着,抚着肚子,思绪不知是否飞往南方。
张浪看着这一幕,心情沉重。
.....
幕布如同被手搓揉的白纸,再次跳转。
李付贵手拎着一个白色塑料盒站在玄关,后脚跟一碰,房门关上:“老婆我回来了,你吃过没有,我打包了些猪耳朵。”
中年男人脸上已没有狠辣,满是讨好。
马飞燕没有接过猪耳朵,而是扯着男人的耳朵道:“你又去哪里喝起?天天不着家,老娘好心好意给你煮面条,我不管,等下给老娘全部吃完去。”
“吃吃吃,老婆煮的牛肉面巴适得很!”男人讨好的笑道。
“这还差不多。”
李付贵揽着马飞燕已渐发福的腰,坐在椅子上,高兴道:“老婆,我今天认识个人经济,那边要货要得凶,管他青的黄的白的货都收,连残货死货收,给的价钱还高,嘿,md,这盘硬是老天爷赏饭吃,老子活该穿金戴银。”
马飞燕捞面的手顿了顿,脸色有些不愉,将筷子插到碗里:“开小巴也不是没钱赚,你硬是要搞些拐子钱,当年老娘...夭寿哩,娃儿都没得生下来就走了,你龟儿子还要当拐子。”
李付贵松开揽着马飞燕的手,拿着筷子开始吃面,头埋在面盆里:“不当拐子我连老婆都没有,你这几年打麻将输的钱全是拐子钱,你还要买房,光靠那个破小巴,轮胎皮拉没了,也买不起一个厕所。”
“哟,你还怪起老娘!莫吃什么猪耳朵了,老娘给你耳朵耙下来下酒。”
男人吃痛讨饶:“错了错了,都是我自己大手大脚。”
“哼,这还差不多。”马飞燕趾高气昂收手,略带犹豫的道:“那种青货、黄货少搞,折寿,要搞就搞残货,算是为社会减轻负担,是做好事,到时老天保佑,留你一点香火。”
李付贵将最后一口面吸溜完,满不在乎的道:“贼老天哪有眼,真有眼不见劈死一个贪官污吏?不过我听老婆的。”
说完手又揽上了马飞燕的粗腰,不规矩向下摩挲。
“真想要娃,还得靠我们自己努力,啪!”
“你要死啊?”马飞燕嗔了一句,扭着胯打开房间。
李付贵擦了擦嘴跟了进去。
.....
白光闪过,像是响雷。
屋外下了很大的雨,张浪看不到窗外,只听到了泼水似的雨声,和那漫天雷霆。
玄关传来了钥匙开门声,李付贵脸色阴沉,皮鞋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他推开浴室门,片刻后,一声压抑不了怒气的声音盖过了雷雨声:“马飞燕,你知道自己在干啥子么?”
“吼啥子吼,不就是拐了个娃么,你拐愣个多我吼你了迈?你看这个妹崽,乖得很嘛,我跟你讲哈,还有点像我屋头的妹崽,以后我们把她当自己女儿养。”
马飞燕拿着花洒在给一个女孩洗澡,女孩浑身赤裸,脸上浮肿,身上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你疯了,现在不比以前了,街上到处都是眼子,而且她都这么大了,你要怎么和周围的人解释她的来历。”李付贵头上青筋暴起,强压怒气。
“以前你拐我的时候没见怕,现在知道怕了?”马飞燕冷笑道,掐着女孩的手逐渐用力,女孩却不敢哭出声音,只是在那抽噎。
“成天不着家,我还不兴养个女儿玩玩,就许你找个外室是吧?嫌老娘年老色衰下不了崽了,老娘直接帮你无痛当爹还不行?”马飞燕看着李付贵,阴阳怪气道。
马飞燕:“当年要不是你做些招天谴的事,我会连孩子都没有么,好啊,你现在装好人?”
“怎么?还想老天看你金盆洗手的面子上给你留香火?”
“别做梦了,那女人肚子里的你以为是你的?”
“放你家仙人的屁!”李付贵气急败坏的骂道
“好啊,你敢骂老娘。”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狭窄的卫生间,扯发拉衣的两个大人
砰!
一抹嫣红挂在了瓷砖上,稚嫩的女子靠墙滑倒。
花洒流出的温水混着红色流入地漏,卫生间安静了下来。
屋外雷声震耳。
马飞燕:“血...血...怎么办,好像没气了。”
李付贵冷静下来,骂道:“慌个屁,去拿个行李箱,把她那些东西一起装进去。”
马飞燕拖来一个大号行李箱,李付贵抱着女孩装了进去,连带着染血的衣物一起。
“还好今天大暴雨,等下我开车过来以后,你看到我打灯,再拉行李箱下来,我们把她甩给那家老板,反正他们什么货都要,还可以赚一笔。”
“好,好。”马飞燕脸色苍白,现在只会点头应声。
....
暴雨雷电遮盖了他们拖拽行李箱的声音,车子开到路上更是没遇见车辆,马飞燕神不守舍的坐在副驾驶上,似乎担心斜里驶出一辆警车将他们拦下。
但是,
一切都非常顺利,就好像老天真的在帮他们。
车,停在了一间饭店不远处,李付贵披上雨衣,警告了马飞燕一番,马飞燕迷迷糊糊的答应。
透过模糊的雨幕和起雾的车窗玻璃,张浪只能勉强看到,李付贵拖着行李箱拐进巷子,里面出来了什么人接过行李箱,又递给了李付贵一些东西。
啪,车门再次被打开。
一叠票子砸在了马飞燕腿上,红色的票子染着水渍,像是卫生间里的红。
马飞燕笑了。
张浪也笑了,《鳖鸡牛象一条龙烧烤店》招牌在霓虹灯里氤氲。
画面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