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揣着满心的雀跃推开院门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拂得叮咚作响。他刚要扬声喊“我回来了”,就见廊下竹椅上的人猛地转过头——伊蕾娜手里捏着本翻旧的草药图鉴,膝盖上还摊着块素色帕子,显然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买了什么?”她视线先落在他手里鼓鼓囊囊的油纸包上,随即又像猎犬似的抽了抽鼻子,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你身上怎么有烤肉味?”
叶白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把藏在身后的油纸包往更暗处掖了掖。那是他路过烤肉摊时忍不住买的两串蜜汁烤翅,想着偷偷藏起来晚上给她当零嘴,没想到被闻出来了。
“没、没有啊。”他强装镇定地把凤凰糖画递过去,糖衣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许是隔壁猎户家飘来的?你看这糖画,尾巴上的羽毛都分了七根呢。”
伊蕾娜却没接,反而起身朝他走了两步。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软绸衫,裙摆扫过廊下的青苔,带起细碎的凉意。叶白看着她越走越近,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直到她停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仰头往他衣襟里嗅了嗅。
温热的气息扫过颈侧时,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耳尖腾地红了。“还说没有?”她忽然伸手,指尖精准地捏住他腰间的荷包,“这是什么?”
荷包里果然露出半根烤翅的竹签,酱汁把油布浸出深色的印子。叶白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蔫蔫地垂了肩膀:“就买了两串……摊主说刷了三层蜂蜜,一点不辣的。”
“我让你买的是糖葫芦和糖画。”伊蕾娜掂了掂那包烤翅,眼神凉凉的,“谁让你多管闲事买这些?忘了昨天是谁在牛奶铺跑断腿了?”
“我想着你今天没出门,嘴该馋了……”他声音越来越小,偷偷抬眼瞅她,见她绷着脸,赶紧补充,“我就尝了一小口,真的!剩下的都给你留着……”
“谁要吃你的剩的。”伊蕾娜把烤翅扔回他怀里,转身往屋里走,“进来。”
叶白乖乖跟在后面,看着她往灶房走,赶紧追上去:“别扔啊,真的很好吃……”
“扔了多可惜。”她忽然转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竹制的锅刷,“罚你自己吃掉,而且得就着白开水吃,不许蘸任何酱料。”
叶白看着那把油亮的锅刷,又看看怀里散发着甜香的烤翅,嘴角抽了抽:“就着白开水吃?那不是跟啃木头似的……”
“怎么,不服气?”伊蕾娜扬了扬锅刷,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还是想换个惩罚?比如去井边把今天换下的衣裳都洗了?包括你那件沾了草汁的外衫。”
叶白立刻噤声。他那件青布外衫昨天被荆棘勾破了个洞,草汁渗进去洗了三遍都没褪净,要是让她知道……
“我吃,我吃还不行嘛。”他苦着脸把烤翅放在桌上,看着伊蕾娜转身去舀白开水,忽然觉得自己像只被猫爪按住的耗子,明明能跑,却偏生甘之如饴。
伊蕾娜把白瓷碗往他面前一推,自己则坐在对面,慢悠悠地舔起了糖画。凤凰的翅膀被她咬得缺了个角,糖渣沾在唇角,像落了点碎雪。“说吧,今天除了偷吃烤翅,还跟谁搭话了?”
“就……就跟卖花绳的老婆婆说了两句。”叶白咬了口烤翅,没了酱料的中和,甜腻得发齁,“她问我要不要买根红绳,说戴了能辟邪……”
“红绳呢?”
“没买啊。”他说得理直气壮,忽然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但我买了这个。”
是包蜜饯金橘,晶莹剔透的果子裹着层薄糖霜,看着就酸甜可口。伊蕾娜眼睛亮了亮,却故意板着脸:“算你有点良心。”
“那……烤翅能不能少吃点?”叶白趁机讨价还价,举着啃了一半的烤翅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太甜了,齁得慌。”
“不行。”她斩钉截铁,却伸手从纸包里捏了颗金橘丢进嘴里,“谁让你不听话。对了,下午把后院的篱笆修了,上次被野猪撞歪的那根竹竿,得换根新的。”
叶白看着她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像只偷食的小松鼠,忽然低笑出声:“遵命。那修完篱笆有奖励吗?比如……让我尝尝你的金橘?”
伊蕾娜把剩下的金橘往怀里一揣,挑眉看他:“表现好再说。”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落在叶白啃烤翅的手上,也落在伊蕾娜垂着的眼睫上。灶房里飘着淡淡的蜜香,混着白开水的清冽,竟生出种奇异的甜。叶白看着她偷偷舔掉唇角糖渣的小动作,忽然觉得,被这样“调教”着,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叶白啃完最后一口烤翅时,腮帮子酸得发僵。白开水喝了满满三大碗,胃里涨得发沉,偏生伊蕾娜还在对面慢悠悠地舔着糖画,凤凰的尾巴尖被她含在嘴里,舌尖卷着糖衣打转,看得他喉头发紧。
“发什么呆?”她忽然抬眼,指尖戳了戳他手背,“该去修篱笆了。”
叶白“哦”了一声,刚要起身,就见她从竹椅上拎起个布包扔过来:“把这个带上。”布包里是些针线和碎布头,还有一小罐桐油,“修完篱笆记得把你那破了洞的外衫补好,线脚要是歪歪扭扭,晚上就罚你睡柴房。”
他摸着怀里硬邦邦的布包,忽然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外衫破了?”
“上次你脱下来晾的时候瞥见的。”伊蕾娜别过脸,耳根悄悄泛红,“别以为能瞒多久。”
叶白拎着工具往后院走时,脚步都轻快了些。后院的篱笆确实歪得厉害,被野猪撞断的竹竿斜斜地挂着,竹篾松松散散垂到地上。他挽起袖子开始拆旧竹竿,新砍的翠竹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混着午后的阳光落在身上,暖得人犯困。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忽然落下片阴影。他抬头,见伊蕾娜端着碗酸梅汤站在篱笆外,竹篮里还放着刚摘的野草莓,红得像颗颗小玛瑙。
“歇会儿吧。”她把碗递过来,酸梅汤里浮着两颗话梅,冰得沁心,“我看你拆了半天,笨手笨脚的。”
叶白接过来一饮而尽,酸得他眯起眼睛,却见她忽然笑出声:“嘴角沾着梅肉呢。”说着伸手,指尖在他唇角轻轻一抹。
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似的窜过,他刚要抓住她的手,她却已经缩回手,捻着指尖的梅肉往嘴里送:“酸得很。”
“你才酸。”叶白低笑,忽然想起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这房子虽好,总住别人家也不是办法。”
伊蕾娜蹲在地上摘野草莓,闻言动作顿了顿:“再过两天吧。我问过屋主,说往南走三天有个渡口,能坐船去雾隐城。听说那里的港口有去西域的商队,咱们可以跟着他们走。”
“听你的。”叶白低头继续削竹竿,刀锋在竹面上划出均匀的弧度,“你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她没接话,只是把摘好的野草莓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红嫩的果子沾着细毛,甜香混着微酸漫开来。叶白看着她垂着的眼睫,忽然想起昨晚她蜷在被子里的样子,明明发着低烧,却还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嘴里嘟囔着“不许你先走”。
“对了,”他忽然开口,“我今天在集市上还看到个卖罗盘的,说是能指认秘境的方向。你说咱们要不要……”
“不要。”伊蕾娜立刻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上次在黑森林被食人花追得差点丢了命,你还想找秘境?”
叶白挠挠头,笑了:“我就是说说。你不想去,咱们就不去。”
夕阳西斜时,篱笆终于修好了。新换的竹竿笔直挺拔,竹篾编得整整齐齐,叶白还在顶端削了些尖刺,防止野兽再闯进来。他坐在门槛上补外衫,针脚果然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蚯蚓。
“让你看看什么叫手艺。”伊蕾娜夺过针线,指尖翻飞如蝶。她穿了根青灰色的线,针脚细密得像鱼鳞,补好的破洞几乎看不出痕迹,“明天把行李收拾好,只带必需品,锅碗瓢盆就留给屋主吧,反正到了渡口还能再买。”
叶白看着她低头缝补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短暂的停留像场温柔的梦。檐角的铜铃还在叮咚响,灶房里飘来野草莓酱的甜香,她垂着的眼睫上落着最后一缕夕阳,暖得人心里发涨。
“好。”他轻声应道,伸手把她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明天就走。”
反正只要跟着她,去哪里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