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村南,村东,村北,二十七亩地,都分完了。除了村南头,有一块四亩地的大地,剩下的,不是这有两亩,就是那有三亩,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地。比如村北的河边,有二分地,村西的省道旁,有三分地,还有孟家地,棋盘子地等等,总之,这七七八八的地,三家算是分完了。
按照各家的人口,一口人三亩地,文信分到了六亩半的地,多出来的那半亩,是葡萄园子里的地,国长主动让了出来,葡萄园子,是爸一直种,自己不抢这半亩地。
国增家,一共分到了九亩半的地,之所以多出半亩地,是因为一些零零散散的几分地,国长不愿意种,都分给了国增。
国长道:“才几分地,还值得种吗?都不够费功夫的。河的北边,那二分地,哥,你种吧。”
国增道:“二分地也是地,将来,能种点花生啊,绿豆啊,小红豆啊,实在不行,种红薯呢,河边都是些沙地,种出来的红薯好吃。国长,你种吧。”
“我才不种呢。”国长不屑一顾:“还红薯花生,费那个时间干嘛?想吃红薯花生,自己买不就得了,我才不受那个累呢,还是你种吧。”
见国长不要,爸爸也不要,国增道:“我种就我种,我不怕受累,将来,这二分地,我能给他种成半亩地。”国增的意思是,那二分地的旁边,都是些荒地,他将来,能把荒地,再开成能种庄稼的地。
“行,不嫌麻烦,你就种。”国长笑了笑。
文信在一旁听着,不语。却瞥了瞥国长一眼,这老二,打小就不爱地,不跟这土地亲,更是不愿意受累,不愿意干农活,不愿意往地里钻,国增却恰恰相反。这哥俩,关于这地里的事,差的是一天一地。
待到分完了地,三代人散去,各自回家,快进家门口的时候,小刘旭想起了什么:“爸,咱家分的地,是不是都是不好的?分的也比我叔家少。”
国增笑了笑:“哪有什么好不好,都差不多,现在分的少,种着种着,就会多了。再说了,咱家不是分到了南边,那四亩的大地吗?二十多亩地,就这一块整壮。”
“可爷爷说,那是块二片地,旁边的两块一片地,加起来,也有四亩。”刘旭道:“都分给了我叔。”
“一样,差不多。”国增不以为然:“你看着吧,等你长大了,这四亩地,至少变成五亩地。”
父子俩说着,进了屋,刘旭喝了口水,又跑出去玩了。
秀峦躺在炕上,闭目养神,隐约有反应,国增看了看媳妇:“怎么了,不舒服?”
“有一点。”秀峦道:“反正,就这两天的日子,预产期都过了。”
“要不,咱去医院吧。”国增道:“这个小家伙,怎么还不出来?”
“不至于。”秀峦道:“去医院干嘛?花那个钱。哎,对了,地分完了?”
“分完了。”国增喝了几口水,又回到屋里,坐在炕上,守着媳妇,跟秀峦汇报,村南村北,村东村西,自家都分到了哪些地。
秀峦听着,国增说的这些地,哪块是自己的,哪块分给了国长,哪块又分给了爹娘,她马秀峦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地的位置。知道哪块地好,能多打粮,哪块地差,打的粮少。这些年,跟着国增一起种地,秀峦对这些地,再熟悉不过了。
“怎么咱分的,都是些二片地啊?国长分到的,可都比咱的好。”秀峦道。
“哎呀,差不多。什么好的坏的,还不都是刘旭选的。”国增道。
“这个兔崽子,真是不知道好赖。”秀峦道:“不过,南边的那四亩地,分给咱了,这倒不错,就这么一块整壮的大地。”
“是啊。”国增笑着道:“要不说,刘旭会选呢,哈哈哈。那块地,旁边都是些荒地,光是北边的地界子,少说也得有两米宽。你瞅着吧,将来,我都给他挖了,北边有林秃哥家的三分地,就那么一小条,到时候,咱再用别的地,把他换过来,四亩地,至少变五亩地。”
“变成五亩?”秀峦想了想:“我看,要是把南边的地界子,再挖一挖,至少能变成五亩半。”
“六亩,不出三年,我让他变成六亩地。”国增道。
“行,有本事,你就挖吧,我可不跟你再开荒地了。”秀峦道:“天天的扛着铁锨,跟你挖地,以后有了老二,我可没那个功夫。”
“我挖就我挖。”国增信誓旦旦:“现在这块地,南北方向,还不那么直溜儿,到时候,我非给他弄的平平整整,四四方方。”
国增这句话,说的不假,十几年后,随着自己有事没事,就去南边的地里开荒,以及自己盖新的砖瓦房,需要用土,也跑到那块地里取土。原本的四亩地,在十几年里,随着刘旭长大,随着老二的出生,长大,最后,那四亩地,竟然变成了七亩地。
四亩地变七亩地,多出了将近一倍的面积。每当外人,羡慕这块,村上屈指可数的大面积地,国增都自豪的说,自己这一家四口,指着这块地吃粮呢。
但谁又知道,他为了开这块地,耗费了多少个,原本可以多睡会觉的清晨?为了这块地,他流了多少汗?付出了多少的辛劳?
那可都是,他一铁锨一铁锨的,自己挖出来的地啊。
多年以后,儿子刘旭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边读书,一边长大,一边明白,自己父亲的辛苦不易。他终于渐渐的知道,父亲为了那块土地,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对于这些心血,父亲并不在意,只是觉得心血后的结果,是四亩地变七亩地,是自己为之自豪的一件事。
刘旭当然知道,父亲的这份自豪。因为每当提到那块地,父亲总是眼里带光,话里带着几分,难得的骄傲。
这块地,也是父亲的一个儿子。在国增的双手之下,由小变大,由原本并不怎么,肥沃的二片地,靠着国增开着三马子,开着拖拉机,往地里一趟趟的,倒腾牛粪猪粪,最终变成了,肥沃高产的一片地。
待到国增死后,二十八岁的刘旭,跟着五十岁的母亲,去地里收棒子。秀峦指着这片地,跟刘旭道:分地的那一年,你才六岁,老二刚生人。一晃,二十二年过去了。当初的四亩地,愣是被你爸,一锨铁锨的,给挖成了七亩地,你爸这个人啊,唉。
刘旭顿时,泪流满面,对着母亲道:爸爸是个拓荒者。
秀峦红着眼睛,看了看不远处,联合收割机来了。
刘旭扭头,看了看收割机,是从西边开过来的。他又把目光,朝着西边往南望了望,那边也有自家的二亩地。记忆中,自己还是六岁,跟着爷爷,爸爸,叔叔,一起分地。
一个月前,五十二岁的国增,因为意外死亡,刚刚葬在了,西边那二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