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丽正在客栈前堂拨弄算盘,忽见林彦秋面色铁青地踏入,连忙迎上前:\"郎君何事如此动怒?\"林彦秋冷哼一声,径自坐下燃起水烟袋:\"煮碗素面来。\"
\"总吃素面怎行?奴家让厨下炒两个小菜...\"简丽话音未落,林彦秋已瞪眼喝道:\"叫你煮面就煮面!\"随即意识到失态,长叹一声:\"对不住,心绪不佳。\"
简丽柔声道:\"郎君有火发出来才好。素面这就去备,且消消气。\"
一碗阳春面食不知味。看看日晷,陈振已去了半个时辰,快到未时办公的时辰了。正此时,陈振与王二匆匆赶回,嘴里还嚼着炊饼。
\"大人,查明了。医馆两辆马车,一辆出诊途中坏了车轴,另一辆被派去桐城接院判的家眷了。\"
林彦秋手中茶盏应声坠地,摔得粉碎。积压的怒火终是爆发:\"混账东西!朝廷体统都被这些蠹虫败尽了!\"转头对陈振道:\"速请按察使康大人来,此事要通报各衙。沧州官场岂容此等败类!命捕快从严处置!\"
陈振执笔疾书,复述无误后匆匆离去。
不到一刻钟,按察使康继宗已至。听罢禀报,康继宗亦面露惊色:\"竟有此等事?朝廷颜面何存?下官建议将那巡检革职查办。\"
林彦秋冷笑:\"太轻了!参与殴斗者尽数革除功名,一个不留。再派账房去查他们的账目,如此肆无忌惮,必有不法勾当!\"
康继宗拱手:\"下官明白,堂议时定按此意呈报。\"
林彦秋整了整衣冠:\"时辰差不多了,同往议事堂说罢。\"
林彦秋命那獐头捕快携着打人者的画押供词,在临时召集的堂议上当众宣读。满座官员闻之,皆面如土色。尤其吏部主事毕方,更是面若死灰。
\"砰!\"田知县一掌击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败类!定要严惩以谢百姓!\"
方通判斜睨毕方一眼,阴阳怪气道:\"某些官吏,惯在黎民面前作威作福。在府城尚且如此,在其辖地更不知如何跋扈。\"
礼部主事张安沉着脸道:\"沧山刚现起色,就有这等狂徒白日行凶。百姓观之,将如何看待朝廷?下官建议对内深刻反省,对外公布真相,以示朝廷整顿吏治之决心。\"
杜知县终于开口:\"林通判以为如何?\"
林彦秋冷笑:\"事实昭然。下官建议按察司介入,依律严惩。\"
按察使康继宗立即附和:\"此事围观者众,影响极恶。下官建议:其一,将行凶者革除功名,张榜公示;其二,遣账房赴吴家桥镇彻查钱粮账目。若有不法,数罪并罚。\"
不待他人发言,林彦秋已拱手道:\"下官附议。唯有从严查处,方能震慑宵小,挽回朝廷颜面。\"
众官纷纷附议,此事遂定。当夜,沧州县衙便张贴告示公示案情。桐城府衙闻讯,亦遣书吏录其事颁行各州县。
后闻桐城府衙更遣人于市井间询访民意,百姓皆言沧州县衙处置得当,堪为楷模。此乃后话。
此事还牵连了医馆的几位主事。林彦秋在堂议上将医馆马车迟迟未至之事禀明,又传来在现场候着的衙役作证——直至堂议过半,医馆马车仍未现身。
\"诸位大人,自唤医至今已过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啊,足可误人性命!敢问医者仁心何在?悬壶济世之道安在?\"
既将此事故入堂议,性质便大不相同。林彦秋怒不可遏,决意不给医馆主事丝毫转圜余地——若伤者有个三长两短,这命债该算在谁头上?
议决自然是要彻查严办。堂议持续两个时辰方散。林彦秋刚回签押房坐定,方通判的帖子便送到了。
\"林大人可知?那吴家桥巡检鲁俊,乃是吏部叶尚书一手提拔,据说是其姻亲。\"这分明是在提醒林彦秋。
林彦秋冷笑:\"莫说是姻亲,便是亲儿子,本官也绝不姑息!\"
果不其然,散衙前又接密报。闵按察使在信中道:\"贤弟处置吴家桥官吏殴民一案,动静不小啊。\"
林彦秋知其来意,当即回信道:\"闵兄不必多言,此事绝无转圜余地。可知他们嚣张至何等地步?本官的师爷上前劝架,竟被当胸一脚踹翻——就在本官眼皮底下!\"
闵按察使复信沉默良久,终叹道:\"毕主事托我说情。虽与他交情泛泛,但他毕竟是李知府从德光带来的旧部,面上总要说两句。贤弟不必当真。\"
林彦秋提笔回书:\"此番算我对不住兄长,日后定当补报。\"
刚搁下闵按察使的信笺,驿卒又呈上柳师爷的急递。林彦秋暗忖:这毕主事倒是手眼通天,连知府幕僚都请动了。
\"林贤弟,沧州医馆院判乃我同窗旧友,能否网开一面?\"林彦秋未料消息传得如此之快,求情之人竟已寻到柳安头上。
林彦秋整了整衣冠,提笔回信道:\"柳先生见谅,非是下官不给情面。此事已上堂议,影响甚恶。下官只能在权限之内,尽量从轻发落。\"
柳安接到回信,自知既经堂议,便难转圜。只得复信道:\"既如此,有劳贤弟了。也是他时运不济,偏生另一辆马车坏了车轴。\"
这边厢,杜知县也在接赵知府的密信。这赵知府与李知府皆是德光旧部,毕主事见势不妙,先托闵按察使说情未果,又辗转求到赵知府头上。原来那鲁巡检是毕主事妻舅的表亲,毕主事畏内,被夫人一闹,只得四处奔走。
赵知府不便明言,只在信中含蓄写道:\"下属有过,为上者当以治病救人为念,给其改过之机。\"
杜知县心知肚明,却也只能回信推脱:\"非是下官不给赵大人颜面,实是沧山政务如今由林通判主理。大人不如直接致信林通判?\"
赵知府阅信不悦,疑其推诿。又致信毕主事询问虚实。毕主事趁机添油加醋,将林彦秋描绘成结党专权、目无尊长之徒。
赵知府对林彦秋本无印象——虽常在同堂议事,但一个高坐明堂,一个位列末席,哪有交集?按官场常理,本该是下属巴结上官才是。
既听了毕主事谗言,赵知府先入为主对林彦秋印象不佳。虽觉不便直接干预下属政务,但官场积习如此——上官一封书信,几句云山雾罩的话,下面谁敢不给三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