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勾栏瓦舍陪酒本就有缠头可拿,林彦秋原不想拂人面子。但今日要与刘力商议要事,还是微微蹙眉道:“二位姑娘暂且回避,赏钱照给。在下与刘掌柜有些私话要说。”
那歌伎悻悻起身,嘟囔道:“每回都这般,假道学...”话音未落,刘力已勃然变色,折扇“啪”地一合:“混账东西!可知这位爷是谁?”两个小娘子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林彦秋苦笑着起身,轻按刘力肩头:“刘兄何必与小娘子置气。”说罢顺手在那伶人翘臀上轻拍一记,调笑道:“去吧,过盏茶时辰再来。”
待重新落座,刘力犹自愤愤:“林兄就是太宽厚。这些贱籍女子,给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
林彦秋抿了口雨前龙井,淡淡道:“她们也不易。如今青春貌美尚可卖笑,待年过三十朱颜改,又有几个能得善终?”
刘力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可是又有什么发财的门路?”
林彦秋暗叹此人果然机敏,便将云岭客栈的事娓娓道来。刘力听罢,眉头渐渐拧成了疙瘩,手中茶盏停在半空,溅出几滴琥珀色的茶汤。窗外恰有卖花声飘过,衬得厢房内愈发寂静。
“大哥,您这不是说笑么?”刘力猛地一拍紫檀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买下云岭客栈少说也要五六十万两银子!小弟如今全部身家拢共也就这个数。虽说绸缎庄是代销,可要接下茶行的买卖,还得再投不少本钱。总不能把其他铺面都关了吧?”
林彦秋轻抚青瓷茶盏上的缠枝纹,淡然一笑:“不过是借你的名头行事,何须你掏银子?急个什么劲?”
刘力闻言,脸上顿时堆满笑容,凑近低声道:“只要大哥能筹措银钱,小弟定将这客栈经营得红红火火。”
“你当自己是财神爷转世?”林彦秋白了他一眼,“不过是借你的名头买下产业。具体经营,我打算让简丽来操持。”
一听到简丽的名字,刘力顿时苦着脸道:“那小娘子可不简单。如今绸缎庄那边,我基本插不上手。前日不过同她开了句玩笑,她当即就翻了脸,说什么‘奴家是正经掌柜,不是那等卖笑的,还请东家放尊重些’。”
林彦秋见他吃瘪的模样,不由失笑:“见着漂亮女子就跟闻着腥的猫似的。这简丽确有本事,你少去招惹。”
正说着,门外响起轻轻叩门声。得到应允后,先前那两个歌伎低眉顺眼地进来,这回只规规矩矩地斟酒布菜,再不敢有半分轻佻举动。刘力见状,得意地冲林彦秋挤了挤眼睛。
烛影摇红间,林彦秋望着窗外秦淮河上的画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河风送来远处琵琶声,混着酒香,在雅间里氤氲开来。
林彦秋起身告辞时,窗外已是月上柳梢。事情既已商定,只待刘力七日后南下购置客栈。更深一层的谋划,此刻还不便点破。
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林彦秋索性驾着青篷马车连夜返回沧山县。姚杏儿那笔银票的事,如今也只能等她主动开口了。
次日寅时,林彦秋刚在县衙签押房坐定,陈振便捧着誊抄工整的奏议前来。林彦秋细细批阅后正欲去寻杜师爷商议,忽见年桦急匆匆闯入。
“大人,工房递来急报,说是您要的筑路文书。”
林彦秋闻言一怔,此事为何不直呈府衙?转念一想,必是下面人既不敢违命,又怕开罪上官,这才拐着弯递到自己手上。
展开竹简细看,林彦秋面色渐沉。沧山县境内三十里官道,竟无一段合规格。即便看似完好的路段,也不过是乡道水准。这哪里是请款修路的文书,分明是颗火药桶!
想起祝文那日“不妨给李知府递个话”的暗示,林彦秋此刻方悟其中深意。若按常例呈报府衙,必被压下;若越级上奏,又太过僭越。
年桦见知县大人神色变幻,识趣地拱手告退。林彦秋独坐案前,取出水烟袋深深吸了一口。此事必须上达天听,但如何呈报却需斟酌,既要让李树堂知晓,又不能显得刻意。
沉思良久,林彦秋忽然直起身子,取过狼毫又放下,最终摇响案头铜铃:“备轿,本官要亲访柳先生。”
“喂,哪位?”柳安威严的声音传来,林彦秋嘴角微扬,恭敬道:“可是柳师爷?下官沧山县丞林彦秋。”
“哦,是林大人啊。”柳安语气顿时缓和,“有何见教?”
“下官有桩要事相求。”
柳安那头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已带上三分谨慎:“只要不违朝廷法度,有益民生之事,林大人但说无妨。”
林彦秋轻抚案上青石镇纸,缓声道:“本县官道年久失修,虽多方筹措银两,仍缺口甚巨。特拟了份奏议,想请柳师爷代为呈送李知府过目。”
柳安闻言暗自诧异,此事本当先呈报工部,再转呈巡抚衙门,何以要越级上达?忽想起近日李树堂在府衙议政时渐露锋芒,莫非这林彦秋是想借药材基地之事投石问路?
“林大人,”柳安捋须沉吟,“此议以县衙名义上呈更为妥当,就说是为改善商路,请府衙特批。毕竟关乎桐城赋税大事...”
林彦秋要的正是此话,再三称谢。当即持奏章直奔县丞杜北丰处,杜北丰不疑有他,提笔便签了花押。
转到主簿方俊琪值房时,这位却是细细审阅全文,末了意味深长地笑道:“但凡利我沧山民生之事,下官自当鼎力相助。”朱笔落处,窗外恰有惊鸟掠过檐角。
林彦秋从衙门出来,一路以袖拭汗。青石板上他的皂靴印迹凌乱,心中暗忖:这份奏折若呈到李知府案头,不知会掀起何等波澜?但想起祝文那日暗示,江南道本地的世家大族,想必对此等消息求之不得。
刘坤那桩案子,尚不足以撼动那位大人的位置。而桐城官道修筑一事,当年可是由巡抚大人亲自主持,道台衙门只分得零星工程。
林彦秋转道前往田通判处,呈上奏本时,顺手递过一支水烟袋。田大晖就着烛火点燃,细细审阅后,目光如炬地盯着林彦秋,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