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彦秋眼神转冷,年主事知趣地收回银子,坚定道:“下官这就去督促五个乡的暖房搭建,七日之内必见成效。”
年主事刚走片刻,祝知礼那圆球似的身影便晃了进来。他抖着锦缎袍子上的雨水,得意道:“兄弟这时辰掐得准吧?各位大人都来过了?”
林彦秋见他满面红光,不由笑道:“如何?可还顺遂?”
祝知礼毫不客气地往太师椅上一坐,压得榫头吱呀作响。他先探头看了看门外,才压低声音道:“曲之望已被请去云岭客栈吃茶,还有两个班头也折进去了。如今衙役们个个噤若寒蝉,本官已向府衙请求调派差役。名单在此...”说着从袖中摸出张笺纸。
林彦秋抬手一拂,将那纸扫落:“少来这套!稽查捕盗是你分内之事,本官岂会越俎代庖?”
祝知礼嘿嘿一笑,凑近了问:“贵体可大安了?派去的差役回来说,永兴乡的百姓都在传颂大人壮举呢。”
“无碍了。”林彦秋整了整中衣,“大夫说是伤口沾了浊水,有些发热。”
祝知礼突然抽动鼻翼:“咦?这屋里什么味儿?”
林彦秋心头一跳,这胖子的狗鼻子还是这般灵光!面上却佯怒道:“艾草熏香罢了!倒是你,整顿三班衙役的事可有章程?尤其是各乡的巡检司...”
这话果然岔开了祝知礼的注意。他摸着双层下巴道:“正好借大人造势,来个大换血。各乡巡检统统调任,听话的留用,不听话的...”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不够致仕年纪的,就调来洒扫架阁库。”
见祝知礼条理分明,林彦秋暗自点头。话锋一转道:“姚氏茶庄已归入囊中。其中茶叶买卖与两处煤窑是重头。刘力那边,我不欲让他染指煤窑,你且参一股,再让甘祖运他们也占些份子。至于野河沟乡的巡检...”
祝知礼立即会意:“大人安排便是,下官照办。”
“屁话!”林彦秋笑骂,“你我如今是同舟共济,自然要共商大计。”
祝知礼眯着眼道:“那茶庄...听说年入万两雪花银呢?”
“问过了,”林彦秋抚着茶盏,“府城的茶庄实为合营,凡挂沧山茶旗号的,她抽三成利供货源。且让府衙的人松泛些,各乡收茶的还是用她的人,待她出狱后再徐徐图之。”
窗外雨打芭蕉,两人相视一笑。
祝知礼点点头站起身来,正撞见端着药盏进来的齐芝怡。他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恍然之色,朝林彦秋挤眉弄眼道:“墨卿这养病的日子,啧啧!”
林彦秋抄起瓷枕作势要砸,祝知礼已灵活地闪出门外,圆滚滚的身子竟出奇地敏捷。
总算清静下来。连日阴雨初歇,半轮夕阳从云隙间探出,一缕金光斜斜地穿过雕花窗棂,正好落在齐芝怡撅起的樱唇上。她将药碗重重搁在案几上,嗔道:“病中还这般不消停!”
林彦秋斜倚引枕笑道:“有你在侧,叫我如何静养?”
齐芝怡杏眼圆睁,纤指在他大腿上狠狠一拧:“自己满肚子花花肠子,倒来怪我?”
“嘶!”林彦秋倒吸凉气,板起脸道,“反了你了!跟谁学的这招?”
见情郎变了脸色,齐芝怡慌忙揉着方才拧过的地方,小声嘟囔:“我嫂嫂拧兄长时,兄长总说舒服得很...”
“你兄长那是牛皮做的!”林彦秋哭笑不得,“往后若再这般,仔细你的屁股!”
齐芝怡吐了吐舌头,乖乖点头。林彦秋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把这歪风邪气扼杀在萌芽中。否则日后动辄挨拧,这日子还怎么过?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粉墙上,交叠在一处,竟像是幅天然的水墨画。
林彦秋在医馆养病的这个清晨,巡抚衙门表面依旧平静如常。
新擢升的按察使刘传,下了青呢轿子后,步履匆匆直奔巡抚陈明超的书房。今日要开三司会审,议题正是沧山县衙出现的重大贪渎案。作为按察使,刘传有些关节须先请示陈明超。
刘传是地道的江南道官员,从吴城县令一路追随陈明超升迁至此。按察司这等要害衙门,寻常官员想进一步都难如登天。刘传能平步青云,全赖跟对了人,也可说是站对了阵营。
轻叩门扉入内,刘传恭敬地递上奏折,退后一步垂手而立。陈明超正在批阅公文,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对面的太师椅。
刘传整了整孔雀补子官袍,安静落座。待陈明超翻阅奏折时,他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良久,陈明超才抬眼问道:“证据可确凿?”
刘传微微欠身:“是否要呈报都察院?”
陈明超摩挲着案上白玉镇纸,面色如古井无波。半晌方道:“依大周律行事。”看了眼滴漏,“时辰将至,你先去议事厅候着罢。”
这日巡抚衙门的暗流,外人自然无从知晓。各房主事们只注意到,布政使齐大人近来神色憔悴,至于缘由,却无人敢揣测。
被齐芝怡强留在医馆一整日,林彦秋终是在次日清晨得以脱身。虽那小药童的素罗裙裾颇是惹眼,他却无暇欣赏那翩跹身影。
刚至县衙签押房坐定,便闻门外轻叩。简主簿挂着惯常的谄笑进来,这几日他面上的笑意愈发殷勤了。
“大人何不多将养几日?下官方才听闻您已到衙,真乃‘轻伤不退堂’的楷模啊。”
这番奉承颇是不伦不类,林彦秋强忍笑意,正色道:“简主簿有何要事?”
简子豪从袖中取出一把铜钥,轻置案上:“杜县令吩咐给您安排的宅院,尚未修缮,您看可有需要下官操持的?”
这分明是盯着那两个县丞空缺了。林彦秋虽知此人有些才干,却向来不喜其谄媚之态。不过转念一想,他既久居杜知县门下,这般作派倒也寻常。
把玩着铜钥,林彦秋沉吟道:“本官暂居驿馆便可。宅院之事,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