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罢张主簿,祝文又转向林彦秋,和颜悦色道:“墨卿啊,暂不授你相应品衔,莫要有芥蒂。此次查案至关重要,你定要在李文杰麾下建功立业,老夫看好你。”
一番话落,祝文端起青瓷茶盏,轻抿一口龙井,徐徐吐出热气:“老夫即将升堂审案,有事吴掌司自会通告于你。”
这番举动颇有几分端茶送客之意。林彦秋含笑颔首,不发一语。张主簿却不敢怠慢,忙不迭躬身告退。
踏入府衙文案房,张主簿朝里头正伏案忙碌的一众属吏轻咳一声,抬手轻拍朱漆文案:“诸位同僚且停一停,有位新同寅要与大家见礼。”
等众人搁下手中朱笔、账册,张主簿带霜的目光扫过众人,徐徐开口:“这位是新来的林彦秋,正七品从官,暂不参与文案房日常禀牍事务。”
介绍间,林彦秋目光微转,扫视周遭。文案房内五男两女,其中三位年近不惑,张主簿说话时,那皆三人是心不在焉,或整理奏牍,或摩挲水盂,显然是资历深厚的老吏;另外二男年约弱冠,皆是今晨见过的书办;二女中,那少妇模样的朱氏今早曾打过照面,另一女子身姿袅娜,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风尘气韵,此时正拿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肆意打量林彦秋。四目相对,她竟毫无羞赧之意,反是挑衅地迎了上来。林彦秋神色如常,微微侧目,不再理会。
张主簿话音刚落,身后忽闻冷哼:“张思,文案房添新人,怎不先知会我这个主事一声?”
林彦秋声闻回首,却是今晨见过的柳主事。其人身着玄色葛袍,腰间玉带稍显黯淡,面上神情满是讥诮,显见与张思不睦。
林彦秋虽未与之正式见过,却也含笑颔首致意。张思眉间未露不快,依旧敛容答道:“柳主事误会了,林彦秋虽入府衙文案房,但暂不负责日常差事,乃是直接调往李大人主持的刑案查勘组。若非柳主事恰好来此,会待儿我也要带林彦秋去拜会您。”说着,冲林彦秋使个眼色,“这位便是文案房主事柳大人,主理府衙文案统筹事务。”
林彦秋微微躬身:“柳主事安好。”
柳主事轻哼一声,微微颔首,转身背负双手,迈着四方步款款而去。
文案房内,众人皆恢复忙碌。那三位老吏又各自拾起奏牍、水笔,不再理会旁人;两位年轻书办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好奇;朱氏少妇冲林彦秋浅浅一笑,旋即又低下头去整理卷宗;那风尘女子却依旧不时拿眼角余光瞟向林彦秋,只是这次多了一分探究之意。
林彦秋立在原地,默默观察着周遭动静。这文案房虽不大,却透着几分压抑。墙上挂的“明镜高悬”匾额,此刻在他眼中也多了一分讽刺。
林彦秋稍作思忖,已然明了局势。柳主事对张思怀有敌意,从种种迹象来看,张思应是依附于祝文之人,而另一位副主事吴掌司,立场更是显而易见。张思径直将他引入文案房之举,无疑是在公然挑战文案房正主事柳主事的权威。此女行事颇为张狂,这番操作竟还把林彦秋推至柳主事的对立面。
念及于此,林彦秋对张思的印象大打折扣,心下暗忖,她究竟想借这新人做何文章?按部就班依循常例引荐便是,难不成企图将他笼络为心腹?
仿佛察觉到林彦秋目光中的微凉之意,张思趁背对众人之际,冲林彦秋浅浅一笑,旋即指向书斋最末一排:“里间那张书案归你暂用,所需物件可向小李索要。”言罢,那身姿款摆有若惊鸿的女子起身附和:“我名唤李燕燕,在此处打杂。”
张思又道:“墨卿,今儿先这般,熟悉周遭环境即可,我尚有要事。小李,你且随我来。”
“啥事啊张姐,我正欲与新同寅多聊聊呢。”李燕燕满心不情愿地起身,对张思这位主事大人的威严似是未放在心上。
张思竟未恼怒,反而耐心解释:“沈大人吩咐给林彦秋配台新式算盘,恰逢上次府衙采买的算盘尚余一台,你过来办妥手续,随后带着墨卿去库房领取。墨卿初来乍到,免得他奔波劳累,凡事从简为宜。”
这番话里暗藏玄机,既然是沈大人亲口交代,手续自当简便些。
张思带着李燕燕离去后,文案房众人看似又忙碌起来,可林彦秋留心观察,真正埋头苦干的只有那两位年轻书办,余下众人忙忙碌碌却似无实际成效,徒有其表。
林彦秋从袖囊中取出一包柳州烟叶,正欲迈步向前,忽想起适才柳主事插话,导致张思尚未介绍众同寅姓名。他先走向前排一位年约不惑的男子,刚要开口称呼,对方便笑道:“呵,唤我老陆便好,你这烟叶倒是上品。”
说罢,径自伸手取过林彦秋尚未启封的烟叶,动作熟稔至极,全无客套。
林彦秋心下暗道一声“这人好生爽利”,想起临出门时将一整袋烟叶拆散塞入袖囊,便咬牙又摸出四包,依次置于各人案头,客客气气道:“初来乍到,还请诸位同寅多加照拂。”
几位年长男子熟练地打开案头抽屉,手腕轻抖,烟叶便滑入其中。拿了林彦秋的礼,三人面色稍霁,多了几分和气。那两名年轻书办眼眸一亮,连声道谢,满是欢喜。一番寒暄下来,林彦秋也摸清了众人称呼:老陆、老江、老姜,今早擦桌的是瘦削的高德,提水的圆脸青年唤作秦守正。
应付过男性同寅,那少妇朱氏却在此时开口了。她慵懒地坐在案后,腰肢轻扭:“墨卿啊,你给男同寅递烟,难道把我们女同寅晾在一边怎么搞?”
此言一出,老陆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老陆这一笑仿佛有了传染,老江、老姜也跟着笑出泪花,两个年轻书办还愣在原地,林彦秋也摸着脑袋有些懵然,正琢磨着如何应对朱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