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望站在医院的观察室外,透过那层厚厚的玻璃,目光紧锁着病床上的小女孩。
她叫林思琪,年仅十二岁,身高尚不足一米四,体重更是不到四十斤。此刻,她静静地躺在无菌病房里,全身几乎都被纱布层层包裹,宛如一只受伤后无力挣扎的幼兽。右手背上插着吊瓶,透明的药液顺着细长的管子缓缓滴落,发出轻微的滴答声,仿佛在为她那微弱的生命打着倒计时。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几近透明,嘴唇干裂得泛着白皮,毫无血色。她的双眼虽然睁着,却空洞无神,没有焦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犹如一只被过早抽干生命的雏鸟,脆弱又无助。
程望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早上在案发现场看到的情景:
那间厕所位于老旧居民楼的最角落,仿佛是被世界遗弃的黑暗囚笼。它是由红砖砌成的小隔间,历经岁月侵蚀,墙面的红砖有些已经松动,甚至开始脱落,露出里面粗糙斑驳的水泥。门是铁皮焊接而成,外层焊死的锁头锈迹斑斑,像是一个狰狞的怪物,死死地守护着里面的秘密。屋内没有灯,仅有的一盏日光灯在天花板上摇摇欲坠,发出微弱且闪烁不定的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那颤颤巍巍的光线,就像在见证某种沉默而又残忍的酷刑。
地面是龟裂的水泥地,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能闻到岁月的腐朽。墙角布满了厚厚的霉菌,像是一片片黑色的污渍,肆意蔓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尿骚味与药品的腐蚀性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离。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歪歪扭扭,像是思琪在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试图记录下自己还活着的证明,又像是她无声的呐喊与绝望的挣扎。
“你说她是被父亲和继母合谋虐待?”副队长马东忍不住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震惊与不忍。
程望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邻居曾两次报警,但都因为‘家务纠纷’被草率处理,不了了之。”
“她没有其他亲戚吗?”马东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怜悯。
“有个外婆,六十多岁,瘫痪在床,连自己的吃喝拉撒都需要别人照顾。走访时了解到,这孩子五年前母亲去世后,就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再也没人真正在意过她的死活。”
马东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你说,这要是不被发现,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可能永远不会结束,直到闹出人命。”程望的声音低沉而压抑,“或者她彻底没了声息,就像一粒尘埃,没人会记得她曾经存在过。”
他们是在今天上午接到辖区派出所的求助通报的。当时,小区保洁大姐像往常一样在清理楼道卫生。当她路过那扇封死的厕所门时,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咳嗽声。大姐先是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细听,那咳嗽声虽然很轻,但在寂静的楼道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赶紧凑近门,大声喊道:“有人吗?里面有人吗?”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慌了神,急忙跑去叫物业,一边跑一边焦急地比划着描述情况。物业人员听闻后,立刻带着工具匆匆赶来。众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扇焊死的门砸开。门开的一瞬间,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只见一个小女孩蜷缩在墙角,身形瘦小得可怜,几乎已经脱水,奄奄一息。
经过仔细检查,发现她全身多处布满瘀伤,大腿、后背、胳膊等部位青一块紫一块,有些地方的瘀伤已经开始泛出黄色,显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口腔内部更是惨不忍睹,上颚、牙龈处有多处撕裂伤痕,还渗着丝丝血迹。而且,从她的身体反应中,还发现了十余种非处方药物的混合服用迹象,尤其可疑的是安眠药和抗抑郁类药物的残留痕迹。
程望当时缓缓蹲下来,与她对视的第一眼,心中就只有一句话在反复回响:“一个孩子是怎么活成一具空壳的?”
他试图轻声开口问她名字,小女孩眼神呆滞,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低声说了一句:“我……还要吃药吗?”
那一刻,程望几乎没能忍住内心的情绪,那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该说的话,更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表情,那是长期遭受折磨后才会有的恐惧与麻木。
“法医鉴定结果怎么样了?”马东打断了程望的思绪。
“体表二级轻伤,从伤痕判断,疑似有多次暴力拘禁与强迫灌药的记录。目前还在进一步检查她体内是否有长期中毒的痕迹。”程望抬起头,目光望向医院走廊的尽头,那里是嫌疑人正在接受讯问的派出所。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走吧,先去审人。”
——
对话室,派出所
审讯室里,坐着两个嫌疑人。
男的叫林建国,三十九岁,是思琪的生父。女的名叫许红艳,三十五岁,是他的再婚妻子,两人婚后并未生育子女。
两人都穿着便衣,但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林建国坐在审讯椅上,眼神慌乱,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口袋,想要掏出烟来缓解紧张,却被警员制止,他神色顿时变得不耐,嘴里嘟囔着什么。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维修工人,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那是长期劳作留下的痕迹,但从他言语间却透露出一种令人心寒的冷漠。
“你们把孩子关在厕所多久了?”马东率先开口,目光如炬地盯着林建国。
林建国眼神闪烁,不敢与马东对视,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试图强装镇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哪能叫关啊,”他辩解道,“那是她调皮捣蛋,我们这是在教育她。哪家孩子不打啊?你们去问问,哪个当爸的没打过孩子?”
程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透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沉寂,仿佛要将他内心的丑恶看穿。
“打可以。”程望终于开口,语气冷淡得如同寒冬的冰碴,“但你们用带刺铁丝封她嘴,还强迫她吞药?你自己购买的1600片药,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那是补药!”许红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突然插嘴,声音尖锐,“小孩子营养不好嘛,我们这是为她好,让她吃点……”
“你们让她每天吞二十片?”程望紧紧盯着她,目光中满是愤怒与质问,“她才四十斤重,你们每天给她灌二十片非处方药。你到底是想‘补’她,还是想毒死她?”
许红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她突然低下头,沉默不语,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林建国终于开始慌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就想让她听话点,她太烦人了,一天到晚顶嘴。我上班回来累得要死,她连碗都不刷,还天天装病!我是真被她气坏了……”
“你想她听话,是不是还包括她必须喊你老婆‘妈’?”程望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汹涌的怒火。
“那不是应该的吗?”林建国皱着眉头,一脸理所当然,“她就不能尊重点我们?”
程望看着眼前这一对冷漠又自私的夫妻,心中的愤怒如火山般即将喷发。他沉默了良久,才低声说道:
“她才十二岁,体重只有四十斤。你们所谓的教育方式,竟然是用铁丝和药片。你们口中的‘应该’,就是让一个孩子像条狗一样无条件服从你们。”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坚定而冷峻,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的沉默、冷漠与暴力,构成了一整套精密的杀人方式。只不过她命大,顽强地撑了下来。接下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