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江州市公安局会议室依旧灯火通明,仿佛一座孤岛在黑暗中倔强地散发着光芒。墙壁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程望站在投影前,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身后的白板上。他正一张张地把纸质线索贴在白板上,那些线索如同拼图的碎片,逐渐构成一幅由时间、地点、人物动线交织而成的复杂大网。
冯林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热气早已消散殆尽,只剩下微微泛着冷光的褐色液体。他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略显沉闷的寂静,轻声道:“她没有直接杀人,但我们面对的,已经不只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了。她就像一个无形的棋手,在攻击人性的棋盘上精心布局。”
程望头也不抬,眼睛紧紧盯着白板上的线索,像是要把它们看穿,“比杀人更可怕的是,她让别人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尊严。用一种看似正义的方式,把人推向道德的深渊。”
冯林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终于,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程望,问:“程队,如果是你……你当年也遇到这种事,有个恩师,因为别人的谎言而被毁,你会怎么做?”
程望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抬眼,他的视线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语气里却带着铁一般的坚定。他想起自己刚从警时,参与的一个案件,一位老警察因为坚守正义,被犯罪团伙恶意诋毁,身败名裂,最终含冤离世。但即便如此,老警察的家人依然选择相信法律,等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这段经历让程望深刻明白,法律的尊严不容践踏,即便过程艰难,也必须坚守。
“我不会把自己变成刽子手。我会让每一个说谎的人站上法庭,睁开眼,听到真相在他们头顶响起的声音。法律的公正,就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程望顿了顿,又说道,“但她没有这个耐心。”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也没有这个信念。或许是她太年轻,或许是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太大,让她迷失了方向。”
……
另一边,城市西郊。
在一条狭窄而昏暗的小巷深处,有一间破旧的出租屋。屋子的外墙斑驳陆离,墙皮像一片片枯死的鳞片,随时可能脱落。林语彤坐在昏黄的灯泡下,灯泡发出微弱且摇曳不定的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将她笼罩在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中。
一台旧笔记本电脑摆在她面前,屏幕亮着,发出幽幽的光。画面上,是她编排的“审判计划书”:三人目标,第一人——赵怀德已死;第二人——杨菲,心理已被击溃;第三人——陈建军。
屏幕右上角,一个红色的小框里,GpS追踪器显示的位置正在缓慢移动——陈建军,此刻正向郊外一处垃圾处理厂移动。他换了身份,化名“陈永清”,在环卫系统打工,从不使用智能设备,三年来几乎与世隔绝。但林语彤还是找到了他。
靠的不是技术,而是记忆。
小时候,她曾陪赵怀德参加过一个老同学聚会。那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赵老师喝醉,当时他满脸通红,眼神中透着一丝醉意和感慨,拉着林语彤的手说:“老陈说得对,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崽儿,有了出息,也不能忘了彼此。”
从那之后,“老陈”这个名字就深深地印在了林语彤的脑海里。后来,她顺着这条模糊的线索,踏上了寻找之路。她先是去了赵怀德的老家,在那里四处打听“老陈”的消息。村民们要么摇头表示不知道,要么投来警惕的目光,不愿多说。但林语彤没有放弃,她一家一家地拜访,翻遍了村里老旧的户籍档案。终于,她找到了“老陈”的老家——江州西部一个叫黄岭村的地方。
到了黄岭村,她又开始在村里打听。有人告诉她,“老陈”很多年前就离开了村子,去城里打工,但具体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林语彤没有气馁,她在村里住了下来,帮村民们干活,和他们聊天,终于,一位老人想起“老陈”好像在江州的环卫系统工作。
就这样,林语彤经过无数次的辗转打听,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找到了陈建军。
……
而此时,程望终于锁定了林语彤第三阶段计划中真正的“剧场”。
不是地下室,也不是废楼,而是一段“数字幻觉”。
程望皱着眉头,手指在白板上轻轻敲击,对围在身边的技术组人员和冯林说道:“大家看,技术组在解析林语彤留下的代码和备份文件时,发现了一些关键线索。这里面有一段隐藏很深的代码,经过反复分析,我们发现它指向一个匿名网页。”
一位技术人员接着说道:“这个网页的架构很巧妙,一旦触发特定条件,就会自动发布一系列文件。而且,我们在备份文件里找到了一段视频,视频的内容就是陈建军的忏悔。”
程望点点头,继续说道:“她提前布置了这个匿名网页,一旦我们拘捕陈建军,她就会利用他在废弃医院时录下的视频,在网络上制造舆论爆炸。”
“录下的视频?”冯林一愣,满脸疑惑。
“是的。”程望沉声回答,“她已经找到陈建军,并且迫使他录下‘忏悔’,说出那封信是他捏造的,是他出于嫉妒诋毁赵怀德,是他害得赵老师在众人面前蒙羞后选择自杀。”
“但她没有上传。”刘超说。
“因为她要让真相在人群中‘自己’被看见。”程望道,“一旦警方介入,她就会发布这段视频,用公共舆论的汹涌来吞没我们所有调查。她深知舆论的力量,想借助这种力量来达到她所谓的‘正义’。”
“她的武器不是刀,不是毒药,是‘正义感’。”程望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她把真相塞进每个人的喉咙里,用哭声和掌声逼人咽下。但这种方式,只会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
凌晨三点,江州郊区,西部环卫转运站外。
夜色如墨,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环卫转运站里,垃圾散发的腐臭味在空气中弥漫,令人作呕。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远处传来垃圾处理机器偶尔发出的沉闷轰鸣声,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警车悄然停下,车轮碾过地上的碎石子,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陈建军刚刚走出值班室,手里提着一袋垃圾,准备扔进处理槽。夜风吹动他花白的鬓角,他那沧桑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憔悴。他似乎并不意外看到穿着便衣的警察站在门口,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程望缓缓走近,他的脚步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他递上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赵怀德站在讲台上的照片,神情温和,眼中有光,仿佛在耐心地给学生们讲解着知识。那是赵怀德最平常的模样,也是他最热爱的时刻——站在三尺讲台上,传递着智慧和希望。
陈建军的手微微颤抖,垃圾袋不知不觉掉落在地。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你找我……是因为……她?”他声音发哑,像是多日未说话,又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
“林语彤。”程望冷冷地说,“她在找你,也找到了。”
陈建军沉默了足足三十秒,这三十秒里,他的眼神游移不定,内心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终于,他低声问:“她还……活着?”
“活得比你清醒。”程望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但这句话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陈建军的心上。
沉默。
沉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夜风吹过,带来垃圾腐烂的味道。
然后陈建军低下头,像是卸下了最后的防线,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那封信,是我写的。”
程望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待他继续。
“我不是要害他……我只是嫉妒。”他的声音像铁锈掉落,干涩而又沉重,“那年,他评了教授,我连副高都没混上。我喝了点酒,心里越想越不平衡,就写了封信,说他学术造假,说他骚扰学生。那些都是我编的。我只是想恶心他一下,谁知道……”他的声音渐渐哽咽,说不下去。
“谁知道有人信了。”他苦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苦涩,几乎带着颤抖,“他真的是个好人,对我也一直很好。我怎么也没想到,那封信,会毁了他。”
“林语彤是个好孩子,我……我没脸见她。”说着,陈建军低下了头,泪水顺着他那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
程望一言不发,缓缓起身。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陈建军行为的愤怒,也有对这一系列悲剧的无奈。
走出值班室时,技术组的人员正在远处紧张地架设干扰设备,防止林语彤远程上传忏悔视频。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忙碌着,动作迅速而熟练。
“她不会就此罢手。”冯林低声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担忧。
“但她也不该由我们放手。”程望的语气冰冷而坚定,“她走得太远,我们必须拉她回来。不能让她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看着夜色渐沉的城市边缘,低声说:
“真相不说话,我们要替它说。”
“但说话的,不该是复仇。”
……